大郦肃元十三年的冬天,来得比往年都要早一些。
方至冬月,天上便絮絮飘了些雪,将天牢牢门前的那樽石像遮盖得严实。石像旁停了些撑着伞的狱卒,正驱赶着一行人往天牢内挪动。
“这便是刚犯了事的陇山叶家罢?”
有看客伸着指头,指着他们,道。
“可不是呢,眼看着这叶家家就要升官加爵了,谁知被查出了谋逆造反这档子事儿,也不知道陛下会判他们个什么罪。”
“叶子圭包藏祸心,陛下怎么可能轻饶叶家,怕是这上下几百口人的项上人头都要落地喽!”
刺耳的私语之声愈演愈烈,云婀低头走在人群中,步子有些沉重。
乳娘扶着她的胳膊,“六小姐,莫听他们胡言乱语,陛下宅心仁厚,看在以往旧情面上,定会……定会……”
叶云婀步履缓缓,亦是握住身侧乳娘的手,有融雪从鬓发滴落,轻轻坠在她一双颤抖的睫上。
眼前的路有几分模糊。
宅心仁厚。
再仁慈的君主,眼里也容不下包藏祸心的沙子。
“真是可惜了叶府那几位如花似玉的小姐。”
有叹息声从人群之中传来,云婀掩下眸底情绪,抬眼瞧着为首的狱官将人数清点了一番,而后把手中的诏书缓缓打开。
“陇山叶氏,身怀叛心,大逆不道……”
“朕念叶家旧功,赐,叶子圭枭首示众,叶家男丁,充军免死;叶家女眷,悉数充妓——”
悉数充妓。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皆将呼吸一屏。
率先哭出声来的是二姐叶琬裳,素日里她最得父亲宠爱,整个人也被惯得十分娇纵,心高气傲的她怎能忍受这等奇耻大辱。
“与其沦为官妓,倒不如一了百了!”
正说着,她便要往石柱上撞去,狱卒眼疾手快地钳制住她,念罢圣旨的那名狱官见状,迈步走上前。
他伸出食指,挑起叶琬裳的下巴,轻佻一笑。
“罪臣之女,官妓之身,你还想如何?”
“你以为,现在的叶家还是钟鸣鼎食之家,你还是当初那个金枝玉叶的千金小姐?”
“不过娼.妓之流。”
云婀清楚地看见了那人眼底贪婪的欲望。
“带进去!”
狱官一喝,左右纷纷得令,哭闹尖叫声响起,下一刻叶琬裳已被人从后抱着,扯离了人群。
“畜牲!你们一群畜牲!当真不怕我叶家东山再起吗——”
有人冷哼,“叶家有东山再起的心,只怕你没有那个命!”
昏黑潮湿的地牢里,她见着二姐被一群人拖到了墙角。
小妹轻紫扯了扯她的袖子,一双纯净的眸中已有了几分雾气。
“阿姐,我们真的会死在这里吗?”
她方七岁,还未见过人生太多的美好与欢喜。
“不会。”云婀反握住小妹的手,将她往怀里拢了拢,小姑娘的小脑袋就顺势靠在了她怀中。
叶轻紫发抖得厉害。
云婀将她抱紧了些,声音轻缓:“不会的,我们一定会活下去的。”
“都会好好活下去的。”
话虽这么说,她却忍不住鼻子一酸。
她瞧着轻紫天真无邪的面容,沦为官妓,任人把玩……
“叶家六小姐,叶云婀。”
又有狱官动了动唇,将她的名字念得极为缓慢,云婀抿了抿有些发涩的唇,走上前去。
那人一双眼上下打量着她,忽地一笑。
“六小姐,验身罢。”
沦为官妓之前,还要验一验身子是否完整、是否康健、身上有没有落下污渍疤痕。
若是守宫砂还在,那便更好了,他们会将那些初.夜还在的漂亮姑娘们专门送到权贵府邸。运气好的姑娘会被买下,成为一房妾室便是她们最好的归宿。
叶云婀感觉自己成了一道菜品,待人品鉴过后,与其余的玉盘珍羞一同献到达官贵人的银箸之下。
屈辱感。
一股巨大的屈辱感涌到她的心头。
但她却不能动一下,云婀攥紧了双手,将眼阖上,感受到对方步伐的逼近。
有人窃窃私语,“这般好姿色,怕是宫内的琉月公主都比不上。”
她被带到另外一个角落,外裳被一层层褪下,落到她的脚踝处。冬月的天冻得让人忍不住发抖,手脚亦是僵硬到不成样子。云婀止住身子的颤意,努力使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
阿娘说过,无论在什么时候,活着最重要。
她不是叶家正统的千金小姐,说得好听一些,她是叶家的沧海遗珠,说得不好听了,她就是叶子圭在外的私生女。
再未被接到叶府的前十三年,她在外与母亲相依为命,经历过贫苦困顿,母亲常说,只要活着,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这世上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除了死亡。
活着。
她阖着眼,将手攥紧。
对方的气息逼近,那人欲解开她的里衣,却见她猛地一抖。
她在害怕。
却又这般平静。
见她这般,有人起了怜惜之情,只一抬手,便让人搭了一块灰布。
隔绝了外面炽热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