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誓旦旦的敖玉果然也没有食言。
他原本就是敖氏小一辈里拔尖的人才又被敖灼自小盘到大,除了打不过妹妹以外,连年长他许多的两个兄长也不敢说自己能轻易赢过敖玉。现在以真龙之身证得果位佛道兼修,博采两家之长,法力自然又往上狠蹿了一截。
颇有些要接过妹妹的衣钵,去做“四海同辈第二人”的架势。
有这样一位年轻高手助阵,别说是水族将士了就连这次领兵的四海龙子的心中都更觉安稳。乃至于那些背地里准备瞧热闹的仙家,每每遇见广力菩萨在战场念诵真经了遍地血腥都无法玷污他的佛光反而有清正灵力从他身上如潮水般向外扩散直要将天地浊恶一并淹没化于无形那般高洁壮阔的场面,让他们这些看客在震撼之余,竟也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还是要看着他。”
四海将领齐聚的时候,敖摩趁着自家幼弟还未归来,便与堂兄弟们说了实话:“阿玉到底已经是佛门弟子了不好做得太明显,以免在大雷音寺无法交代。”
敖氏龙子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自开天辟地以来,仙魔二族便从未有过一日的和平连最初爆发战事的起因都已经无人追究了,只知道要与对方争个你死我活仿佛有日升便要有月落一般几乎已经成为了天经地义般的常理。
佛教虽也降妖伏魔,但在屡次大战中一向中立,两不偏帮。
这也就是说以西海三太子如今的身份,其实根本不该掺和进来,哪怕显圣真君帮着他演了一场戏,敖玉明面上能做的事也相当有限。
敖氏龙子虽然不知道西海幼弟究竟在计划些什么,可正是因为不知道,他们才要更加留意敖玉的动静,唯恐他闯出什么无法收拾的祸事自魔族占据丹穴山后,与山外的天族形成对峙之局,至今已大大小小交锋数次,可敖玉除了度化此间浊气以外,居然愣是被族中兄弟们摁住了,还不曾在阵前立下任何功勋。
敖玉便每日在敖摩的帐中长吁短叹。
当然,话虽然是这么说,要是真到了危急存亡的关头,哪怕是广力菩萨也不可能坐视自家兄弟去死,该杀敌总还是要杀的。
西海大太子与众兄弟商谈至深夜,送走他们后,又自己一个人出了营帐去找白龙崽子。他循着那层层弥散的灵光,路上遇见好几拨巡逻的兵士,敖摩一一颔首致意过了,才在一处山坡上寻到了自家幼弟。
只见白龙结跏趺坐,眉眼低垂,手持触地印,口中喃喃若有声,纯澈灵光氤氲在他的眉目之间,辽远而平静,当真像是西天梵境降世而来,要普度众生的佛像。
敖摩注视着这一幕,脚步下意识放得更轻。
等他离得更近了,敖玉的声音便一字一字传入敖摩的耳中。
“或有众生临命终,死相现前诸恶色,见彼种种色相已,令心惶怖无所依,若能至心称我名,彼诸恶相皆消灭”1
虽然家中出了一个广力菩萨,可敖摩顾念着自家父王的心情,对佛教经典并不怎么精通他这个长子迟迟没有成家,本来就是西海龙王的一件心事,若是再捧着佛经不放,只怕敖润真能以为自己养出了第二个小和尚,当场气厥过去也未可知。
此时,敖摩便只能听出这大抵是一段超度的经文,再要多,他就说不出什么了。
一知半解的西海大太子站在幼弟背后,不愿惊扰了他,便干脆越过敖玉,垂目去看下方的景象。
那里正是白日间魔族前来叫阵,两族厮杀的所在。
仙魔交战唯一的“好处”,或许便是不需要打扫战场,只要捏上一个法诀,就能让一切焕然如新。敖摩立在山坡上,放眼去看,只见残月如钩,星垂平野,草木青翠得仿佛将将淋过一场细雨,不曾沾染半点血色,尤其是沐浴在八部天龙的佛光之下,竟愈发显得生机勃来。
但敖摩站在那,耳边却还回荡着震天的喊杀声,眼前似有刀光剑影划开凛冽的锋芒,甚至草木下,山石旁,到处都是尚未干涸的血迹,两族溃散的真身几乎要染红了苍穹
不死不休。
敖摩不自知地皱起了眉。
四海龙王只分长幼,无谓尊卑,只不过南海敖钦天性温和,西海敖润过于重情,北海敖顺就更不必说了,年少时不知道让他的三个兄长愁掉了多少头发。算来算去,也就只有身为长兄的东海敖广素有威严,处事公正理智,便自然而然成为了四位龙王中的主心骨。
而到了子女这一辈,出于差不多的理由,西海大太子敖摩便隐约有了脱颖而出的趋势。这次四海合兵于丹穴山,虽然堂兄弟们都没有明说,但实际上确实是以敖摩为首,商议大事也多半是在他的帐中。
西海大太子万万不敢辜负这份信任,阵前杀敌总是要冲在最前方,夜里也时常研究敌情兵法,营帐中的灯火不经意间便燃到了天明。
他是当真拼尽全力了。
可是两军交战,一人之力或可扭转局势,却不可能让麾下将士毫无死伤。
那汇成白日红河的鲜血里,有天族仙家,自然也有他四方水族
“要不是有你出手,”广力菩萨渡尽浊气与亡魂,睁开眼睛的时候,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自家大哥的叹息,“这一晚,送归曲本应该彻夜不歇。”
敖玉一顿。
可他终究不是被养在龙宫里的三太子了,现如今的广力菩萨已经可以稳住神情,故意对敖摩翻个白眼:“还是免了吧,大哥你这嗓子唱一整夜,明天不等魔族前来攻打,我方兵士便要先倒下一半。”
这般不着调的安慰人的方式,俨然是在照葫芦画瓢,从他双生妹妹那里得到的真传。
西海大太子便无奈地扯出一个笑容:“阿灼那样的人物,你就不能跟着她学点好么?”
白龙崽子哼哼唧唧:“要是阿灼在这儿,还轮得着杨戬去当劳什子主帅?我四海水族也不必听一外人调配!”
这便是气话了。
倘若西海红龙当真在此,水族自然唯她之命是从,可是单看她的年纪与资历,天庭也不可能将主帅之位交给她,以免众仙心生不服。哪怕敖灼自有一番驭下的手段,但仙魔大战这样迫在眉睫的局势,也没有让她先服众再领军的空闲。
何况显圣真君足智多谋,敖摩听从他的军令行事,心知对方作为主帅,没有任何行差踏错之处。
但西海大太子还是在弟弟的气话里微微一怔。
“是啊。”
经文已停,佛光暂歇,天地一片寂静之时,敖摩轻声道:“若是阿灼也在,该有多好。”
“”
敖玉突然不说话了。
他表现得再如何游刃有余,心底也是耐不住的焦灼。
族中兄弟将他看得这样牢,连半点上阵杀敌的机会都不肯给。敖玉随军至今,一次都未曾遭遇过魔族新君不光是他,仙魔大战打了这么久,那魔君也没露过几次面,自顾自地在后方调兵遣将,不管前方死伤多少似乎都不能动摇他的心神,急得敖玉恨不能直接冲去敌营行刺,唯恐对方多占据丹穴山一日,举族越界的浊气便要更泛滥一分。
“实在不行的话,”敖玉开始在心里盘算歪主意了,“我便独自去丹穴山一探虚实,能宰了魔君最好,就算宰不了他也要多杀几个魔族,省得乌泱泱的浊气成日往外蹿”
谁也不会知道,通身佛光的广力菩萨早就下定决心要犯杀戒。
而这杀意很快就涨至巅峰,乃至于一发不可收拾。
因为西海大太子被魔族新君重伤,险些不治!要不是敖摩自己从昏迷中挣扎醒来,及时截住幼弟,只怕谁也拦不住双眼泛红的白龙。
“不许去。”
敖摩捂着勉强止住血的伤口,声息虚弱:“你不是那人的对手。”
敖玉却握紧了长息,骨节突兀得似要破开皮肉:“不打过怎么知道!”
西海大太子抿了抿惨白的唇。
他撞见魔君实在是个意外。
因丹穴山外水脉单薄,甚至不足以给远嫁而来的北海公主当做封地,虽然如敖摩这样根基稳固的真龙已经不必依赖水气了,但长年累月下来,难保麾下水族不会出问题,所以当初开战不久,敖摩已经依照旧例向天庭请旨,许四海战时便宜行事之权。
天帝允准,下赐给雨支风券。2
那一日,敖摩便是化出了龙身,要在自行开辟的河流处降一场雨。谁想到风收雨住之时,他一转头,便看见重云堆叠处,有一人双手抱胸,不知道已经看了他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