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应过,会永远在她身边。”世明灰眸微眯,同样是不容辩驳的笃定。他的威胁在世明眼里,毫无意义。 “这世上,能有什么是永远的。”沈离不屑轻笑。 世明懒得多话,起身离开。 “就算你在她身边又有什么用?” 沈离也没拦他,只是背对着他淡淡道:“现在有的是骨气,可凭你眼下一无是处的卑贱身份,难道还想让她同你一辈子居无定所、朝不保夕吗?” 世明脚步微顿,眸光渐渐阴沉。 * “世明,沈离这家伙是又逼你学陈浩言了吗?”看到世明从楼上下来,少有的黑脸。宋挽之赶紧走过来,还以为他又和沈离闹不愉快了。 世明无奈的摇摇头,看着她关切的眼神,四周杀气立刻涣散。 傻丫头,也就你以为我会在乎这些小事。 “没有就好。”宋挽之笑了笑。 初年见没什么事,便不打扰这两人,独自去收拾明天的行李了。 宋挽之见初年走了,压低声音小声对世明说:“沈离就是这样个毒舌、傲娇又小心眼的人。你要是实在气不过他,就狠狠揍他一顿解气,只要别把他打死就好。揍完了咱们赶紧逃到北夷去,什么事都别管。” 宋挽之眯着眼睛,笑得贼贼的。她从小就盼望着这一天了。 额…… “为什么,不祛疤。”世明看着她一双澄澈明亮的眸子,一时间有千万的情绪,却都说不出口了。 宋挽之顿了顿,随即才反应过来世明听到了她方才与初年的对话。 “无所谓,这么多年,早习惯了。”宋挽之并不是很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可……” “世明。”宋挽之闭了闭眼,有些没来由的烦躁,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道:“难道疤没了,手筋就会好吗?没了疤,做过的事,就可以当做从没发生过吗?” 世明默默低下头,看起来有些委屈。 “对、对不起……”看着眼前世明低着头的样子,宋挽之心里也不舒服,她方才的语气太严苛了。 其实关于这几道疤的事,说起来也简单。 当初世明初到宋挽之身边,就像个小野兽,做事情一直没规没矩,下手也没个轻重。 只要有人接近宋挽之,世明就会很警惕。只要接近她的人稍微作出些动作,他就会一个箭步冲上前把人家制服了,然后一顿狂揍。不论宋挽之和宋仁之说了他多少次,解释了多少次人家没有恶意,统统都没用。 这可能也与世明曾经的经历有关,从前但凡接近他的人都曾不怀好意过。在他眼里,除了宋挽之,所有人都居心不善。 可直到有一次,世明闯了大祸。 他把当时已是太子的大皇子揍了,还把太子的左手打到连太医都接不了骨。当然,这太子本身也就看宋挽之不顺眼,更何况那天太子的确是想用马蜂捉弄宋挽之。 可一旦涉及到太子受伤,这事态就不一样了。皇上震怒,就算是太上皇复活也无法平复父皇把世明处死的这次决心。 宋挽之太了解她的父皇。她只能寄希望于最坏的办法,让父皇网开一面。 那日,她选择用自己的手,换太子的手。当着父皇和所有皇子的面,亲自用匕首,挑断自己的手筋。当时所有人都说她疯了。 虽然父皇最后还是饶了世明,但从那件事起,父皇就隐约开始疏远她了。 她永远不会忘记世明当时那双眸子沉得吓人。那眼里有委屈、有愤怒、有绝望,还有……怨恨。 世明那时是恨她的吧。明明他只是一心想保护她,但她不仅不领情,反而还用这种方法伤害自己。 宋挽之执意要留着这疤,是为了给世明一个警醒,让他永远记住凡事都要有个度,克制自己。 “是我错了,好吗?”宋挽之再次开口,试探性地拽了拽世明的衣袖,可世明还是低着头不说话。 其实世明的心思完全没宋挽之想的那么复杂。他从未恨过她,他恨的是自己没用。打断手干什么,当初他就应该暗搓搓的找个没人的地方把这猪太子抹脖子的,这样也不至于伤了他的挽挽。 他恨他自己…… 世明怔了怔,忽然再次想起临走前沈离说过的话。 你现在有的是骨气,可凭你眼下一无是处的卑贱身份,难道还想让她同你一辈子居无定所、朝不保夕吗! 世明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即便如此,他也不能回去,他绝对不能再回到那个地方! “天色晚了,回房间歇息吧。明日一早还要赶往落霞城。”宋挽之抬眼关切的看着世明,总感觉他今晚有些不太对劲。 对上宋挽之的眼睛,世明猛地回过神。 他点了点头,二人各怀心思的回房间了。 * 稍微准备下第二天的行程,世明便和往常一样抱剑坐在宋挽之床旁,陪她入睡。 但这回儿宋挽之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朝着墙壁侧卧,藏在被窝下的手指悄悄抚上手臂上的那些疤痕。 她从未真正坦诚的面对过自己。 她之所以执意留着这些伤疤的原因,或许并不是为了什么警醒。世明如此机敏的人,也根本不需要留任何东西去提醒他的过往。 真正的原因…… 承认吧,宋挽之。你想留疤的原因,是因为你只要看到这些伤疤,就能想起某人。想起在你最艰难的岁月里,一直默默与你相守相伴、给你温暖与希望的他。 世明世明,一世长明。浮世浊浊,独守明心。 原本她给世明取这个名字,是希望他前途敞亮、不惧过往。但现在看来,世明的存在,对她而言反倒像是一盏灯,帮她照亮眼前的路,不再惧怕未来的日子。 宋挽之忽然想起那日在马车上,她埋在世明怀里,听着他强健的心跳声,心里头就忽然像被烫了一下。如果她…… 你失心疯了吧宋挽之!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敢对你最亲近的人下手?! 宋挽之赶紧使劲掐了下自己,打断忽然间涌上心头又不可遏制的龌/龊心思。 她身患怪疾行将就木,但世明正是鲜衣怒马的少年,还有大把大把的好年华。她绝对不可以拖累他。 “殿下,是这旅店的床睡不安稳吗?” 世明见宋挽之许久都未入眠,似有什么心事。 “没什么,我就是在想落霞城的事。”宋挽之赶紧心虚的摇摇头,被子一拉,把自己半个脑袋都埋在里边。 世明不再说话,只是默默看着她。 夜凉如水。 许久后,宋挽之背对着世明,轻轻叹了口气。她不用回头就知道,世明一定安安静静守在她身后。 找到北夷的家人后,你就能开始新的生活。我所能做的,也只能像你当初守护我一样,看着你开心就好。 宋挽之不自觉的将被子拉紧了些。恍惚间她似又想起那日的场景。她遍体鳞伤、万念俱灰时,世明咬牙抱着她,一字一句坚定承诺:“世明的永远,与殿下的性命一样长!” 傻瓜,愿你此生再无忧惧,岁月静好、平安喜乐、福寿绵长。 宋挽之蜷缩着身体,羽睫轻颤。 虽然心中对世明都是极好的祝愿,但为何终究,她还是会感到有些许悲伤呢? * 哥哥在流放边关途中遇害后,父皇后悔至极。没过多少日就马上下令派人把宋挽之接回皇宫。 可三皇子为了斩草除根,在宋挽之回京城的路上,同样设了埋伏。 然而这次父皇早有警惕,在随行的路上也有不少皇家暗卫接应。可宋挽之的心态,在经历过至亲相继离去后,已经与来时全然不同了。 她异常冷静的在世明身后瞧着皇家暗卫与三皇子的人交战,任由世明拉着她的手,不断砍杀,突出重围。 血溅到宋挽之的睫毛上,她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 宋挽之就那样看着世明,看着他紧张的神情,看着他咬牙拼尽全力,仿佛随时都会豁出命去的样子。 世明,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当再一只淬了毒的绿头冷箭从世明身侧射去时,宋挽之想也没想,就奋身替世明挡了去。 羽箭穿破宋挽之的琵琶骨,世明就直直的盯着宋挽之在他身边倒下。 世明杀红了眼,瞬间崩溃,拾起脚旁的长矛,将那射冷箭的人狠狠钉死在树桩上。 而此时三皇子的人已被皇家暗卫歼灭大半,大势已去。 宋挽之扯了扯唇角。这只羽箭真疼,原来世明受的伤都是这么疼的。好在他平安了,终于不会再跟着她受苦了。 “殿下,我马上去找大夫!”世明颤着声,手指颤抖的将怀中的解毒丸给宋挽之服下,起身就要去找人。 宋挽之伸手将他拽住。世明不解的回头看她。 “世明,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不用去找大夫了。”宋挽之气若游丝的吐出句话。 世明想扯开宋挽之的手,但见她浑身是血,又不敢大力扯开她,心中又崩溃又无奈,只好先小心翼翼的将她抱入马车中,派暗卫先去找大夫。 “别再为我做什么,我欠你的,太多了。等我死后你便回北夷找你的家人吧。”宋挽之缩在世明怀里,冲他安慰的笑了笑。哥哥和母妃都走了,这一路上她也累了,真的累了。 世明根本听不进宋挽之的话。她的血怎么止也止不住,低落在世明衣服上,就像燃烧的火一样,直把他身体上烫出一个个窟窿。 他想先帮宋挽之拔出羽箭,可又怕她承受不住。 “陪我说说话吧。”宋挽之把脑袋轻轻靠在世明肩上,闭上眼,脑子里全都是从前与哥哥和母妃在一起的时光。 “其实我知道,母妃在我和哥哥之间,对哥哥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