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煌煌,绕成了九道错落的环,将观星楼自上而下打上了层层相间的暗影。暗影之下瞧不见人影半点,便是连声音就也只有三层暖房里偶尔才会传出的水声微末—— 因知观星楼素来不喜外人久留,皇帝在亲眼看着神瓜被平安送入揽星阁后,便已早早的带人告辞离去。风天寻并未相送更未挽留,独自在揽星阁稍立几许之后,才去了下层沐浴洗尘、焚香更衣,为稍后的占星做起了准备。 于是偌大塔楼重归空寂,暖房中的水声似成了这里还有活人存在的唯一证明。却不想在一片安寂之中,在星辉洒满的揽星阁内,忽有一抹蓝芒闪过化作了一道衣袂蹁跹的俏丽身影。 蔚蓝衣裙落着白色的星辰纹,似九重天幕又似翻花之海;三千青丝以一根齐肩的桃色飘带尽数束起,只在右侧缀着一朵玉雕的精致梅花,英气、雅致又不乏几分俏皮之意;一双乌眸如坛中陈酿,乍看虽清澈如水,每一次品味却总能从中品味出不同滋味。 弥果用力伸了个懒腰。 被变成西瓜还被锁在小盒子里关了足足半月,弥果觉得自己的一把老骨头都快僵成化石了,此刻终于脱身,自是要酣畅淋漓的活动一番。 只是扭曲的伸展运动才刚刚开始,便又见一道金光闪过,化作了一个巴掌大的金色小人儿:“喂,你不是妖吗?为什么你之前通过降仙池的时候没有显化出真身啊?” 传说在三界未分的大荒时期,降仙池不过只是一座寻常的传送法阵而已。 直到后来三族大战,魔族暗中通过降仙池大肆侵入神族领地,使得神族遭受了自开战以来的最大损失,神皇这才在剿灭外敌之后,率一众天神重新炼制了降仙池。 自此,降仙池从一座寻常法阵变成了神族的私有法器,异族若想通过其中,唯有得到神皇授予的神灵印记才可,而为更好的掌握异族信息,强制显化真身也是降仙池的功能之一。 可弥果明明是妖,此前落入其中竟不曾出现半点儿显化的迹象,最后若非字灵施法将她变成了西瓜,那半个月前大殷出现的怕就不是“天降神瓜”的瑞象,而是“天降活人”的骇景了。 弥果不在意的继续着伸展运动:“所以玉帝让你跟我下来,是为了调查我?” 边说边带着几分促狭笑意瞥了字灵一眼。 字灵被这一眼瞥的有些心虚:“也不是啦……” 这次它随同弥果下界的主要任务自然是为了帮助弥果。 昔年三族大战结束之后,娲祖不仅炼了五色石补天,还用剩下的泥土造了第一批人。 人类比起娲祖曾经的作品来说明显弱小了很多,故为保证人类不被三族毁灭,同时也为更好的限制三族,娲祖便在人类所居的后土之上定下了一道新法则,新法则规定凡后土人类所居之处,其它生灵尽皆受缚,修为降至仅仅能够化形的程度。 而弥果身上本就有天蓬下的禁制未解,如今再加上天地法则的束缚,雪上加霜之下,怕是连维持人形都会困难,玉帝担心,便委托了字灵下来帮她。 “我在妖界曾有听闻,说玄天有灵,不受娲祖所定法则限制,还可随意穿过三界之门。如今看来,这特殊的玄天之灵说的应该就是你这小家伙了吧?” 醉花阴鱼龙混杂,三界内的消息大半都有传闻。 传闻字灵是天地三分后,最后一个幸得娲祖亲自点化而开启灵智的灵,且因娲祖在为其点化灵智时,特意封禁了它增长修为的能力以及七情六欲中恶的滋生,所以作为补偿,便允了它可在三界中自由穿梭,不受天地新法则的限制。 字灵骄傲的挺起了小胸脯:“没错,就是我。” 所以它才成了下界来帮助弥果的最好选择。 不过除此之外,它确还有另一个任务,就是查清弥果的真身。 只是本以为是穿过降仙池时自然而然就能完成的任务,却不想竟出了始料未及的意外,也让字灵对弥果这个看起来只有一万年修为的小妖的身份产生了些许好奇。 “所以玉……”弥果狡黠一笑,正欲接话,却忽然瞥见迎着月光的窗外落了一团小小的黑影,话头止住的同时,明亮的眸子也霎时一眯:猫? 尖尖的耳朵、长长的尾巴,从影子来看,的确是一只小猫没错了。 心下不由暗道:看来玉帝的情报八成没错了。 “其实这事说起来也并非全与小友无关,至少据朕在后土打探到的消息来看,这次盯上天蓬的十有八九是——”摊开的掌心出现了四个金灿灿的字:翼天狼后。 翼天狼后枝桑,之前在神界的时候,若不是玉帝抛出了这样的饵,弥果又怎么可能答应来给天蓬当什么护道者。只是不成想这才刚一下界,顺利找到了天蓬的转世不说,还遇上了极有可能是枝桑派来的眼线,不得不说,她坏了万年的运气似乎终于有了些起色。 “所以玉什么?”搞不清状况的字灵一脸莫名的追问道。 弥果带着几分深长笑意望着窗外黑影,似全不在意对方是否会有所察觉,而后转身,指了指桌上空空如也的白玉盒:“所以玉盒子必须一并带走啊,毕竟关了我那么久。” 字灵:? 窗外的小猫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弥果之后也没太注意,把原本想说的“玉帝”改成了“玉盒子”自然是为了避免自己的身份过早曝露。不过有一点弥果并非随口说说,她是真的打算借着字灵的隐身咒,趁天蓬转世尚未回来之前,从观星楼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的。 毕竟在从底层被送至顶层的过程中,她已经注意到了这里并没有第三者的存在,如今却凭空出现了她这么一个大活人,若是待会儿被天蓬撞见,解释起来实在困难。 只是这为了不曝露身份而故意说给外面那小猫听的话才刚说完,弥果就听到揽星阁的房门被重新开启的声音,本能的转头望去,刚好就与沐浴归来的风天寻来了个四目相对。 浅薄的白色单衣因吸了水汽而透出了几分微末肉色,乌黑的发已被彻底打湿,发丝间残存的水痕积成了水珠,顺着发梢落入锁骨,而后划过半裸的胸膛,一直没入到了看不见的衣衫深处…… 重新归来的风天寻卸了彼时寡淡,在身周淡淡水雾的萦绕下,干净漂亮的让弥果不自觉地便想到了四个字——秀色可餐。 嗯…… 难怪这观星楼里没敢安排其他的人…… 弥果半眯着眼眸暗暗叹息:只可惜现在这场合实在不适合用来进餐啊…… 另一边的风天寻乍看之下倒似对揽星阁里突然多了个人并不十分惊讶,除了下意识微微蹙起的眉头外,一张好看的脸依旧是平平淡淡、波澜不惊。但不被发丝遮掩的左侧耳尖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上了一抹桃色的红,使得整个人看起来……愈发的可餐了…… “你是谁?是如何进来的?” 对视稍许,终是风天寻不敌弥果危险眼神的注视率先开口,耳尖上的桃色依旧明艳。 弥果默默将视线从风天寻光洁的胸口移至俊朗的面庞,一只手却突然抬起,团弄起了右耳垂上突然出现的金色耳坠——她刚还想字灵这小家伙突然变成耳坠是在闹哪样,原来是察觉到天蓬回来了,可居然只顾自己不管她,实在是有够可恶。 团弄了好一会儿,直等听到了字灵可怜巴巴的传音道歉,才冲白玉盒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回答之“坦诚”简直令人不忍过分苛责:“我?我是来偷瓜的,偷偷进来的。” 不然还有比这更省事的解释,可以解释她的突然出现吗?反正她是想不出。 风天寻顺着弥果示意的方向望去,脸上的神色着实有些一言难尽:“瓜呢?” “吃了啊。” “吃了?那瓜刀劈锤凿都破不开,你是如何吃的?” “就这么吃的啊——” 转身拿起了摆在白玉盒旁的占星盘,然后嘎嘣一声,那御赐的、定制的、市价不比和氏璧便宜的占星盘便干干脆脆的被咬出了一个大缺口,乍一瞅就跟被天狗啃了的月亮似的。 “还有什么问题?” 弥果一脸纯真的看着风天寻,顺手把占星盘送到嘴边咯嘣咯嘣又啃了两口。 风天寻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爱的占星盘一眨眼就从满月变成了渣渣,不禁无言以对的扶住了额,垂下的眼眸深处似还隐藏着几分宠溺的无可奈何。 半晌,抬首,双眸亦已恢复了平素的寡然淡漠:“不管你所言真假,神瓜一事重大,我无权擅作定夺。今晚你便留在这里不许离开,明日一早我会带你进宫,当面跟陛下禀明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