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路上,宗庸行想到件事。他若无其事地问身旁何飞燕:“你还记得佳音吗?” 何飞燕一愣:“你的远房表妹卢佳音?她怎么了?” “她大女儿在加拿大生产,她和老连马上要去那边照顾她。她前几天问我,能不能让她小女儿寒假在我们家住几天。她小女儿比雪晨小一年,今年也高三了,说要继承父志,准备考医学院。她人挺聪明的,就是不求上进,整天沉迷于乱七八糟的游戏和漫画。佳音希望我们家的读书氛围能多少感化她点。” 何飞燕想到了昔年一些流言蜚语,心中不大愉快:“她倒真敢生。女儿相貌多随父亲,她大女儿那副尊容,活脱脱一个女雷公,可怜小女儿,想来也好不到哪里去。她为了点钱,真是嫁人不挑。” 宗庸行干笑了两声,亲昵地握了下何飞燕的手:“她的眼光怎么能和你比?” 何飞燕心里冷笑了一下,挣脱手,看了司机一眼。她说:“你已经答应人家了吧?我是不想破坏你们的‘亲戚情谊’,但时捷的房间早被你改成书房了,难不成让人家女孩子睡书房?” 宗庸行忽然沉下脸:“她可以住雪晨的房间。” 何飞燕看了他一眼:“马上放寒假了,雪晨说不定什么时候回来……” “我已经问过他,他说寒假不回来住。” “他有女朋友了吧?平时也不舍得回来。” “他说学习忙,还要打工……飞燕,我当初是不是把他逼得太紧了?如果我不管他……” “你不管他?你不管他,那女人今天怀的就是雪晨的孩子!”何飞燕声音突然尖利起来。宗庸行略微惧怕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怎么每次一谈起凤宜宁,就比他还激动,仿佛和她有什么深仇大恨。何飞燕自己也察觉到了,忙缓和了语气,笑说,“你呀,是见时捷成家立业,雪晨又常常不回来,所以有空巢老人心态了。凤宜宁嫁给时捷,我都觉得时捷亏了,更何况雪晨。你及时制止了一场丑剧,挽救了雪晨的前途,这点无可厚非。好了,不说这个了。你老友的女儿寒假要来我们家是吧?那我今天回去就把雪晨的卧室收拾一下,让她住。” ××× 连葭寒假第四天才到宗庸行家,比她母亲说的日子晚了两天,原来一放假,她就和同学去西双版纳玩过了。 连葭和何飞燕期待的很不一样。她中等身材,略微丰腴,脸上没有她那个雷公父亲的半点痕迹,完全是一个年轻版的卢佳音。她笑起来两只眼睛弯弯的,两颗小虎牙一闪一闪,说不出的迷人。她母亲半得意半抱怨地对宗庸行说一堆男孩子追她,看来并不是假话。 连葭个性活泼,很少城府,住进来没几天,就融入了宗家的生活,赢得了几乎每个人的好感。 宗家近来有点沉闷,自连葭进来后,每天又充满了欢声笑语。连葭是一点小事就能触发笑点;平时没事,自己也能乐得透不过气来的。有她在,麟宝也吵了许多。姚雯和新来的保姆常常为此头疼,连葭却一点不嫌弃,她可以抛下功课,花几个小时陪麟宝做游戏。她声称自己心理上和麟宝是一代人。麟宝也喜欢粘着这个从天而降的“小阿姨”。 宗庸行有心培养连葭对读书的兴趣。连葭口气很大,誓要成为和她爸爸一样优秀的医生,但眼高手低,连续做半个小时功课,就心思涣散,想方设法躲懒。宗庸行问她,她总有种种借口——低血糖了,要补充点营养(吃薯片和炸鸡);用脑过度,要劳逸结合(打游戏);麟宝找她玩,不能伤了孩子幼小的心灵(一边指挥麟宝拼世界地图一边看少女漫画)……宗庸行每每被她的奇言妙行逗乐,反正不是自己的孩子,也不是很认真纠正,说两句便作罢。 凭良心讲,连葭打心里愿意振作起来,像米虫掉在米缸里一样埋头啃书,无奈意志力极其薄弱,每次都出师未捷身先死。 这一日,连葭照旧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因为是工作日,家里除了保姆和麟宝,人全走光了。阳光穿过没拉严实的百叶窗照到被子上,万籁俱寂,岁月静好。 连葭已经把宗家当成了自己家,也不愧疚,扭动了几下身体,继续赖床。她摸着自己圆鼓鼓的肚子和丰润的大腿,想一定要减肥了。她扔掉被子,四仰八叉躺在床上,有心做几个仰卧起坐,马上又放弃了,换作轮流动十个脚趾头。她被自己逗乐了,一边做脚趾操一边笑。几次笑过头,笑出了猪叫声。 楼梯上忽然传来脚步声,连葭一愣,正想保姆走路又重又急,每次都山摇地动似的,这样轻捷的脚步,会是谁来了,卧室门“砰”一下开了,紧接着一只沉甸甸的大书包飞进来,落到她肚子上。连葭大叫了一声。 宗雪晨有点吃惊地看着连葭:“你是谁?” 连葭推开书包坐起,宗雪晨忙转开了目光。连葭顺着他目光低头,又叫了一声,连忙把被子拉过来,遮住自己。 宗雪晨也很尴尬,他长臂一勾,勾回了书包,对着门口说:“我在楼下,你好了下来叫我。” 门关上了,连葭还有些晕乎乎的。她捧着自己脸颊,有点歇斯底里地想:“天,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孩子!”她现在心脏狂跳,血脉贲张,简直可以去外面街上跑个一万米。当然他不会去跑。 连葭从床上一跃而下,冲去浴室洗漱。她看到自己蓬头乱发,衣衫不整,不禁很是懊恼。 但这些不快的阴云很快被阳光扫净。她收拾齐整,穿了套居家运动服,在镜子里冲自己笑笑,然后打个响指下楼。 宗雪晨坐在窗边看书,听到声音,他抬头看了看,又垂下目光。他已经从保姆处听说了连葭的来历。 连葭看到他,微微紧张。 “你才醒啊?”保姆说,“粢饭糕冷掉了,我去帮你热一下吧。”连葭忙说:“不用不用,反正快吃中饭了,到时我自己热一下,就当饭吃了。你忙去吧,不用管我。” 打发走了保姆,连葭贼忒兮兮地来到宗雪晨对面坐下:“嗨,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连葭,你是宗雪晨吧?” 宗雪晨盯着连葭伸出的手看了一秒,并没有接:“你好了?我可以上去了吗?” 连葭“呵呵”笑着收回手,没事人似地说:“你现在就要上去?再等会儿好不好?我还没叠被子。” 宗雪晨低下头继续看书。 连葭也凑上去看了一眼:“你在念德语?太厉害了!德语很难学吧?我爸爸也会德语。一个动词有好几种变位。名词和形容词还分性别。人分性别就算了,东西还分性别。鬼知道南瓜是阳性还是阴性……这句话,你能念给我听听吗?就这句!” 宗雪晨把书放下,有点不客气地问她:“你什么时候去叠被子?” 连葭吃了一惊,好像刚听到这句话:“你现在就要上去拿东西吗?对不起,我以为你不急,想吃完饭再去收拾的。”说着她又缠着宗雪晨念给她听一句德语。 宗雪晨像掉到了鸟窝里,被她缠得头昏,就念了一遍。 连葭也跟着念,念得乱七八糟,舌头打结,她自己笑倒了。 念完,连葭也没马上去收拾房间,她去热牛奶和粢饭糕,又给自己煮了个白水蛋。宗雪晨看着她在自己家里走来走去,仿佛已经是这里的半个主人,不禁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连葭吃的一桌子蛋黄屑,她不好意思地冲宗雪晨笑笑:“别急,我吃好就上去收拾。你回来,是要住这里吗?那我怎么办啊?” 宗雪晨说:“我拿点东西就走。” “去哪儿?对了,你寒假为什么不回家住?马上过春节了,你过节总要回家的吧……”宗雪晨下意识地拿手揉了揉一侧太阳穴,忽然瞥见连葭促狭的笑,他说:“你故意的吧?”“什么呀?”“罗里吧嗦。”连葭失笑,“我不过看你闷闷不乐的样子,想活跃下气氛……” 这时,突然传来开门声。姚雯的大嗓门从外面传来:“不用担心,多躺躺就好。你太累了。你们主编也真是,现在还让你出差。” 另一个温柔的女声说:“是我自己申请的,我盼这次书展,盼了很久。” “法兰克福怎么样?好玩吗?” 姚雯看到宗雪晨,愣了愣。宗雪晨没看她,目光胶着在她身后那人身上。 连葭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由自主地减慢了咀嚼的频率。尽管如此,她的牙咬在粢饭糕上,还是像大刀剔骨头似的,“咯嘣咯嘣”直响。她心里说:“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