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已经睡了多久了,脑海之中总有一些奇怪的画面。我看到了年轻时候的爹,站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中,威严无比。时而说话,行着礼低头回着高处的那个人的问题。那人穿着黄色的袍子,身上绣着我从未见过的动物,只觉帝王气概令人毛骨悚然。父亲时而面对着一群低着头的老头儿,眼中嗔怒,似是在责备,又似是在嘲讽。 在不远处的柱子旁,有个与我父亲年龄相仿的女子,穿着一身男儿装看着我父亲。眼中的爱意,几乎都要溢出眼眶。奇怪的是,高台上的男人的眼睛时不时的飘到那女子身上,笑的十分宠溺。我一时无法分清这些人得关系。 我父亲走了,但是我发现我没有办法动弹,随即又是一阵黑暗。 眼前的情景忽然转换,我看见了我母亲的脸。虽然许久没有见过,但是我依旧能够认得出来。 母亲穿着深红色的罗纱裙,头顶上的金冠熠熠生辉,眼中坚毅的看着我父亲,询问着什么。 父亲握起她的手,说着一些话,母亲被逗笑了,春风似得笑容荡漾在脸上。 场景又再次转换,似是宫殿门前的地方。那个原本穿着男装的女子,已经换回了女儿装。手中拿着一把长长的匕首,笑意盈盈的看着我母亲。母亲似乎很是虚弱,嘴角还有些血迹。母亲捂着腹部慢慢向后退。那女子渐渐走过去,将手中的匕首含着泪,没入了母亲的胸口。母亲胸口出现一个红色的光点,渐渐抽离身体。父亲惊慌之中赶来,却只够接住母亲的身体。母亲躺在他的怀中,轻轻掏出那个沙枣花锦囊,空中悬着的红色的光点就飞进了锦囊中。 父亲抱着母亲,向我走来。当她们走近我的时候,我又重新走入了黑暗,眼前的一切都不见,只剩下再一次的黑暗。 不知又睡了多久,我渐渐醒来。没有晃眼的阳光,没有我熟悉的那个树顶,没有曾经的知了声。眼前是缀着珍珠的珠帘,挂在雕着各类传统图样的木床边上。这是个陌生的地方。 “你醒了。”眼前忽然出现一张精致的脸,担忧的看着我。 “你是?” 那女子笑笑:“我叫阿莲娜。” 我撑起自己看向周围,这里好像是个宫殿。宽宽的过道通向门外,深红色的条纹地毯一个接一个的铺向远方。过道两旁由两根柱子对立着,我看不见柱子的模样,但是上面的粉色纱幔,让我觉得很舒心。 “这里是哪儿啊?” “莞幻城,幽望,”她叫着我的名字,让我十分惊讶。 “姨母终于找到你了!”她绝美得红眼睛被泪水浸没了。我可以感觉的到她的关怀,只是她的话,我不太明白。 “我对于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你能否给我一个解释,为何知道我的名字?你又怎会成我的姨母?” 她破涕为笑,眼中的泪水没有退潮。 “我知道你没见过自己的母亲很久了,也很难相信任何外人。我突然这么跟你说,你肯定也不适应。你只需知道,你的母亲,也就是着莞幻城的前一任城主,是我的姐姐。而你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那我是怎么来到这儿的?”我疑惑的问。 “楼兰已经成了一座空城。城中所有的人都因为匈奴和你父亲的关系,不得已迁走了,只剩下你一个人。你母亲的生命源,引着我找到了你,之后我就把你带回了莞幻城。” “生命源?”我更加不解。 她又慈祥的笑了笑,然后伸手捂着我的胸口。再次松手之时,那个消失的红点,又重新出现在我的胸前。她慢慢放下手,那红色的光点又消失在了我的胸口。 “每一个罗刹都会在出生之时都会身带一个生命源。生命源是罗刹所有能量的来源,也是最脆弱的地方。你母亲当年为了让我不找到你,将自己的生命源封印在了锦囊中。你母亲死后,封印减弱,生命源没找到自己的主人,便与你的生命源结合了。结合之时的强大能量,才会将你震晕。”她面色平静的看着我。 “你是说,我母亲是罗刹,而我,也是?”我问。“但我不明白。书上写的,罗刹都是怪物,可是你不是,我更不是。这怎么会?” “所谓怪物,其实只是比别人不太一样,人们会害怕,所以才将我们称之为怪物。至于你,你只是没到那个时候而已。况且,你父亲是人族,当然会有些不同。” 她站起身,走到门口转身:“你要是想知道更多,就去外面逛一逛。或许会有你想知道的答案。” 阿莲娜在门口消失了。她走后很久,我都一直是不省人事的状态。 一切来得有些突然!我不懂,更没有想过这种情况,我更没有想到这种事情会发生在我的身上。 房间里的赤红色,让我有些发怵。网状的窗户上已经爬满了绿植,我叫不出名字。外面似乎很幽静,我并没有听见任何声音。这也让我很慌。 我掀开身上的菱花纹的羊毛毯,下了床,光着脚走向门口。 走近门口,外面也是个宽阔的厅室。左侧有一扇门,被厚厚的深红色的帘子盖住,看不见外面。四周有明亮的火光,外面套着红色的罩子,显得火光也发着些血色。这光,映着地毯的颜色,让我白色的裙子都显得有些暗红色。 我忽然觉得有些压抑,顺手将烛火上的罩子拿掉了。火光原本是明亮的颜色,但是不久有慢慢的变成了紫色。我不禁有些神伤,便又把罩子罩上去了。 我走到门口,地毯上的毛有些扎脚,但是很舒服。门口放着个凉鞋,只有几个带子扯着,看起来很凉快。 穿上凉鞋,脚底下忽然传来一阵凉意,跟我之前在楼兰之时熟悉的滚烫,有些不同。 我扯开帘子,便看见了暗红色的天空。 门前的街市上的人们,全都是赤红色的装束。暗色系的墙与西域常有的土坯房不同,有一种缥缈的感觉,好似透明,又有一种厚实的感觉。我很庆幸,大地还是它原本的颜色。 街道上的人都是十分年轻,我走了走,也没有见到一位老者。而且,这里的人,全是女人。 看见我,所有人都是一样的表情,惊喜的眼神中闪着一丝宠溺。我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又觉得十分莫名其妙,但是我不敢冒然上去问。总觉得这一切都怪怪的。 路上时不时有带着花篮走过去的人,篮子里面尽是沙枣花。我这时才发现,原来着空气中都飘着一股淡淡的沙枣花香。 阿莲娜忽然带着花篮走到我身前,将一个阳光色的花环带到我的头上,亲到我的额头上。 “欢迎回来。”说完,阿莲娜将手放在胸口上,念出一串突厥语的祷告词。周围的所有人也都站起来,为我祷告。 他们捂着胸口时,指尖流出白光,慢慢的汇到我的眉心。祷告之后,阿莲娜将腰间的铜片送到我面前。我看见我的眉心,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小沙枣花纹,在我的珠络之后隐藏。 “这……” “这是我们每一个人都会有的祝福纹,而且是罗刹特有的,能帮助你卜算。”阿莲娜说。 “那她们看我的眼神,为什么那么奇怪啊?” 阿莲娜也用我之前在别的脸上看见过的表情对着我:“幽望,你是我们莞幻城的希望。在莞幻城的这五百个罗刹女,平均的年龄都在将近四百多岁。最多两年,之后,这莞幻城就会成了一座空城。” “为什么?”我看看周围:“罗刹既然可以活到五百岁,那肯定也还有别的方法活下去不是吗?” 我看着这群可爱的面容,就算提到死亡还带着微笑,心中很不忍心。就算我都不认识她们,但是毕竟也是生命啊!还是五百条生命。 “傻姑娘,其实罗刹本就该灭亡。因为身为罗刹就已经失去了繁衍的机会。罗刹这一生都在寻找爱自己的人。可是身为罗刹,我们有同样失去了被爱的权利。” “众生平等,这又是为何?” 阿莲娜苦笑:“罗刹与人不同,容不得背叛。每一次拥有自己心爱的人的心的时候,都会倾尽自己所有。可是人类的心是会变得,当那个人不爱你了,罗刹之心就会侵吞你的意识,就会回到原来的面目,成为怪物并且吃到那个变心的男人。据说,罗刹真正得到一个人的心之时,若想要变成人间女子,需要承受千日的噬心之痛。就算千日已过,变成了人间女子,身体也会随着岁月变成黄沙,永远消失。” “那我娘呢?” “她生下你,已经是个奇迹。我已经不指望她能活着回来见我一面了。” 我看见周围的人眼中也有了泪花,低着头,似是在哀悼。 “我会不会也会变成那样?” “当生命源的力量爆发,你成为真正罗刹的时候,这悲惨的人生才会开始。只是在此之前,我们会试着改变这个命运。幽望,我不希望你跟我们一样,但是我真的没有信心与天对抗。” 阿莲娜的神情感染到了我。我从不曾在任何人面前看见过那样关切和无奈的表情。从小到大,我真正觉得自己存在的时候就是看见安归关切的眼神。除他之外,我爹也并不曾有过这样的表情。或许,这才是至亲应该有的感情流露。自然而然,不浮夸,不做作,但是那种强烈的关爱会让人的心无比踏实。 我抱住阿莲娜,紧紧的。我不曾善于表达我的感情,我也没有刻意表达的对象,我能做的只有拥抱。用我这十几年来,每一次梦里出现母亲的身影时,都会有的感觉那样,紧紧拥抱她。 “阿莲娜,我不怕孤单,我只想要你好好的。我想让所有爱我的人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