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杭州西子湖畔,林徽因塑像旁,唐权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向湖面的方向凝望着。西湖美景素有“晴西湖不如雨西湖,雨西湖不如夜西湖,夜西湖不如雪西湖”的说法。今夜的西湖湖面上偶有清风拂过,在漫天的星光与湖边万家灯火的交相映衬下,忽而湖平若镜,清辉万顷,忽而玉面微皱,若纹若鳞,格外迷人。 晚上20点13分14秒,唐权在湖畔的一颗梧桐树下打了个电话,没有接通,随即他合上手机长叹了一声,抬头仰望浩渺的星空默然无语。清疏的星光挥泻在他的身上,像洒下了一层银粉。良久,他用手轻抚着树干喃喃自语:“十年了,墨君,你到底在哪里呢?你是否还记得,那年我们一起在这里看星星,你跟我说的三毛的那句话:‘如果有一天不得已,我离开了你或是你离开了我,在很多年之后的某一天,你偶尔想起了我,而我,也偶尔想起了你,我们一起看满天的星星,一闪一闪的,就像铃铛’。此刻你在想着我吗?西谚说,爱情可以让人忘却时间,时间也可以让人忘却爱情。如此说来,又有什么是不可忘记的?不即不离,不亦可乎?” 入夜,一弯残月缓缓从灵隐山上空升起,唐权看着如诗如画的湖光山色,朗声吟道:“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点了一支烟,唐权深深地吸了一口,一条翻腾的烟龙从他的口中凝重地游出,只片刻,便就着偶过的清风化身万千。透过朦胧的烟雾,他看着湖对面的万家灯火低声自语:“一样是弯月,一样是隔山灯火,满天的星,梦似的挂起,惟不见故人!墨君,此刻你是否也在思念着我,一如我苦苦地思念着你?你说你舍不得吃掉初吻的味道,没想到你这一个吻就让我回味了整整十年!你仍在品尝那个吻吗?你知道吗,我现在有多想再次吻住你那倔强的嘴唇。” 一支烟吸完,唐权转过身看向林徽因的镂空塑像若有所思,仿佛在寻觅着这位民国女神的渺渺香魂。“玉骨久成泉下土,香魂犹锁世间尘。一身诗意千寻瀑,万古人间四月天。”一首诗吟罢,他心底再次浮现出了远在欧洲的陈墨君那娇俏的身影,十年前两人在一起时的无数场景像照片一样地掠过眼前,越来越快,让他感觉仿佛整个人被带进了一部老电影。恍惚中,他向那个令他朝思暮想的身影轻声说道:“墨君,你在西方可曾觅得极乐?水不洗水,尘不染尘;了悟万相,万相不惑;心中若有菩提,脚下即是灵山。你知道吗,我们若是在一起,则极乐无处不在。你在想我吗?你看我们共同拥有的每一幅画景,都可以象征一个世界。往事总是那么美好,它的魅力就在于其绝对、永恒、不可更改,在于其已成往事。让我们一起穿梭流连于这些由往事构成的奇异画景之中,静观万物,秋毫不爽,却依依不舍,乐此不疲,于万丈红尘中修行悟道,不亦快哉?禅醒百凡仍如故,周行不殆始太初!” “西方,真的有极乐吗?”最后看了一眼塑像,唐权转身向远方走去。他的背影渐渐消溶于苍茫的夜色之中,仿佛一滴雨归入了大海…… 正文 “冰雪之都,有鹏独步。吐气则六合生云,挥羽则千里散雾。邈彼北荒,将穷南图。运逸翰以傍击,鼓奔飙而引渡。烛龙衔光以照物,列缺施鞭而启途。块视三山,杯观五湖。其动也神应,其行也道诉。待展翅周旋于天纲:戏灵山兮扰池隍,则五岳为之震荡;耻玄凤兮御苍龙,则百川为之崩奔。姜公罢钓,巨鳌冠山而却走;盘古弃斧,长鲸腾海而下驰。一鼓一舞,天朦地昏。一啄一饮,以尽江湖。”这是唐权24岁时读李白《大鹏赋》后写下的一段文字,他给自己起了个网名叫“一饮尽江湖”。忽然间,他有些不喜欢自己“唐权”这个名字了。 唐凤鸣,唐权的父亲,中国政法大学经济法专业研究生学历,海河省省委某领导。他30岁结婚时已是实职副处,32岁仕途上有望再进一步,正当壮志凌云满腔报复胸怀天下挥斥方遒的心境,他的妻子方与卿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唐凤鸣学生时代风流豪放,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所不好,后因家庭原因进入体制步入仕途,却也乐在其中。32岁得子的唐凤鸣着实喜出望外,看着刚出生的孩子心里想道:“我唐某人的儿子,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于是轻抚着方与卿的秀发说道:“大丈夫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就叫他唐权吧。”方与卿躺在刚出生的儿子身边,骄傲而满足地看着自己的爱人微笑道:“有你这样的爸爸,我儿子将来一定会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唐权24岁于武汉大学土木建筑工程学院建筑工程系毕业,中等身材,长相继承了唐凤鸣和方与卿两个人的优点。他有一双如剑浓眉,脸似镌刻,五官分明,嘴角微微上挑带着影子般坏坏的笑意,让他看起来略显不羁,玩味的眼神偶尔会流露出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深邃。 这是一个周日的下午,中饭过后唐权见唐凤鸣心情不错正在书房弄茶于是凑上前去说道:“爸,又在玩你的黑茶呢?” 唐凤鸣的书房也是他在家里的办公室,近四十平的房间摆设简洁,清雅,疏落有致:窗前有一张书桌,前后各一把椅子,桌上几件配套的办公用品。靠墙是一个书柜,不多的书在上面零星散落着,大部分书的书脊和封面都有些陈旧,翻口微现尘色,显然是被实实在在看过的。书柜对面是一套古藤茶桌椅,桌上摆着一套紫砂茶具。整个书房作为点缀的有墙上一幅张大千的《云山观瀑图》及角落里一盆两米多高的君子竹,再无其它,诺大的房间显得有些空旷。唐凤鸣跟唐权说过:“言有尽而意无穷。留白,可以是‘大盈’之后‘若冲’的美”。唐权却以为,内心越是丰富的人,他的房间往往就越是简洁。 坐在茶桌前的唐凤鸣长着一张标准的国字脸,浓眉,眼神中透着明悟,具有深度——一种沉着、隽永的深度。他的额头和眼角已隐然可见或深或浅的数道皱纹,仿佛是其不凡的阅历和感悟在他的人生舞台上留下的鲜活记录。他的身材略微发福,却无碍其清扬渊邈、卓尔不群的超然气度。看见唐权过来,他微笑着对儿子说道:“黑茶愈久愈醇,能让人品味到时光的流逝,历史的厚重。怎么你今天不出去玩了?来,咱爷俩喝喝茶论论道。” “爸,我想跟你说件事。”唐权欣然走近茶桌。 “嗯,过来坐下说吧。” “我想改个名字。” “改名字?”唐凤鸣有点意外,眉头微锁着说道,“说吧,怎么个章程?” “我越来越觉得权力不是个好东西,它让太多的人遗忘了本性,迷失在尔虞我诈的斗争之中。有人说政治是只看结果没有对错的,政治从来都伴随着黑暗。思来想去,你儿子我也算是个文艺青年了吧,有这么个名字多让人笑话啊。”唐权一边回答着,一边在一张茶椅上坐了下来。 水开了,唐凤鸣用茶则取出了一些茶叶放入茶壶,“着相了吧,你不叫唐权这个名字你就光明了就不黑暗了?执迷于表相而偏离了本质。你说权力使人迷失,政治伴随黑暗,是不是在嘲讽你老爸?”多年身居高位的官场生涯令他的声音听起来沉实、庄重,自然而然地吸引着人们的注意力,能治习惯性走神的病。 “哪有啊,我只是就事论事,咱们摆事实讲道理嘛。”唐权早习惯了他父亲的语气,并未感受到其中任何的压力。父子俩经常就某个话题各抒己见畅所欲言,这是亲情和智慧共同谱写的诗章,是生活中难得的精神上的快乐。 唐凤鸣眉头微皱,说:“当前的□□势有些复杂,我还没有参透。中央如今对国家高级干部的监管力度越来越大,我的儿子改个名字虽然无伤大雅,但此刻实在是一动不如一静。” “是啊是啊,蝴蝶效应嘛。佛说你摘下一朵花,就可能会毁灭一个星球,那我就不改名字了。我只是不想进体制工作。”唐权笑道。他笑得有点古怪带点奸诈,像一只不小心露出了尾巴的小狐狸精。那笑容里除了狡猾和忸怩并没有一丝的得意,仿佛他知道自己在父亲的面前很难有什么隐瞒。之所以会忸怩,也许是因为心知肚明后的勉强——笑就好比痔疮,自己看不到,但能感觉得到。 “我就知道你小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你比别人晚上了两年学,毕业后没有选择攻读硕士学位,我和你妈也没说什么,只要你能坚持不断地学习,文凭倒是没有那么重要,但步入社会的话你总得尊重我们给你的建议吧?”唐凤鸣更注重家庭教育,认为晚一点上学对孩子来说利大于弊,唐权的母亲从事的恰好又是教育行业,被唐凤鸣直接给“假公济私”了。近水楼台焉会不先得月?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由此唐权入学虽比正常年龄晚了两年,高他两届的同学却都鲜见能够在学识上与他比肩的。 文火煮了一分多钟,唐凤鸣估摸着火候已到,伸手拿起了茶壶准备倒茶,唐权见状忙说:“让我来吧。” “黑茶不像功夫茶,还是要自己弄的才够味,就好像吃皮皮虾,你把扒好的虾肉给我吃,比起我自己扒的总是少了些妙趣。”唐凤鸣取过两只烫好的茶杯,按住茶壶上滤茶的按钮慢慢倒了两杯茶接着说道,“现在不是有个词叫‘愤青’吗,他们对体制内存在的一些问题和部分权力的失控有很大的意见,甚至认为这些现象已经动摇了国本,由此怀疑社会主义制度的先进性和一党制的必要性,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我当然不会这么认为,我们国家目前固然存在着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我们近年来所取得的令世界瞩目的辉煌成就是任何人都无法否认的,这点儿觉悟我还不缺。我只是想通过别的方式来实现自己的理想,我是真的看不惯体制内那些人的种种作为。一朝权在手,对下面的人一副居高临下、指挥若定的气势,见了您又面带微笑、聆听教诲的样子,我打心眼里不想成为那样的人。沈括说螃蟹‘不但人不识,鬼亦不识也’,螃蟹是唯一横着走的动物,它的样子凶恶、奇怪,也很滑稽。说实话,看着那些挟权倚势的人,我总是觉得很好笑。”说完,唐权端起茶杯轻轻呡了一口。凶恶和滑稽往往近似,这句话适用于很多人和事,包括权力。若以幽默的眼光看世界,则天下无不可笑之事。 “亏你读了那么多的书,迂腐!□□用于民生,开山破路则造福人类,用于战争杀戮又会给人类带来灾难。□□难道有罪吗?有罪的是不正当使用它的人。”唐凤鸣端起茶杯看了下汤色,闻了闻茶香,满意地喝了一小口,又道:“至于官场中的种种表相自然有它的道理,中国几千年的官场文化造就了中国独特的官场规则,你只要无愧于心那自然万邪不侵。上千年前屈原就慨叹‘众皆竞进以贪婪兮,凭不厌乎求索’,你想学他的‘苏世独立、横而不流’,终将会被社会所排斥,难以实现自己的理想。” “我可不会像偏执狭隘的理想主义者堂吉诃德:发明火器的家伙,必定是魔鬼之流,应当千刀万剐。”唐权讪讪地笑道,“我可也没有老爸你济世治国那么崇高的理想,我目前只是想做些我感兴趣的事而已。蔡志忠不是说了吗,选择自己最喜欢的事,把它做到极致,是人生最大的快乐。” 方与卿在客厅听他们聊得开心,也向书房走了过来。“你们爷俩今天挺有兴致啊,聊什么呢?”方与卿笑问道。她年近五十依然风韵犹存,尚无一丝“腠理始疏、荣华颓落”的岁月印记,说起话来声如落玉、温婉怡人。她一身栗色的棉质套装长裙舒适合体,身形婀娜有致,一言一动温柔妩媚、大方得体,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清雅淑惠的气质,风采不弱华年。她用一个茶色的发夹梳云掠月般别着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蛾眉淡扫,眼角已有几丝浅浅的漂亮的鱼尾,眼神清澈明亮中蕴透着一抹安闲,就像是一片青草在微风中摇曳,令人体会到一种在遥远处波动的□□。 唐凤鸣见她走来,喝掉了杯中的茶水对她说道:“与卿,来给我倒杯茶,红袖添香自当别有一翻趣味。” 方与卿呡嘴一笑道:“快五十的老太婆了还红袖呢,笑掉人家的大牙。” 唐凤鸣呵呵一笑,“但有诗书藏在心,岁月从不败美人。”在家里这种可以令人最放松的地方,他经常和妻儿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这是性格和情趣的问题,与层次无关。 “这么大岁数了还没个正经,也不怕教坏了小朋友。就是没教坏小朋友,教坏了花花草草也是不好的嘛。”方与卿给丈夫和儿子把茶续好,坐下来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细细品了起来。 “老妈你也喜欢《大话西游》?”唐权瞪大了眼睛问道。 方与卿笑道:“二十年前我也是年青人好不好?”话语中不难想见她对自己的年龄抱的是一种坦然乐观的态度。年龄是人生历程里无法超越的事实,就像饮食男女,像死亡。你越是想要回避想要掩饰,它就越会意想不到地冒出来给你捣乱;相反,你若不拿它当回事,它反倒没脾气,甚至乖巧地可爱。 唐凤鸣怡然把玩着茶杯,看了一眼方与卿,说:“电影是一门综合性的艺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怎么会不喜欢呢?不喜欢电影的人必是一个无趣的人;当然,喜欢电影的人却也未必尽是有趣的人。” “老爸你说话太形而上了,这是在家里又不是在你们省委常委会上。”唐权闻言说道,“正好老妈也来了,那我还是说我的事吧。我就是想趁现在有时间,全国各地走一走看一看,也好好想一想,一年也好两年也罢,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来做为我终身的事业和追求。” “形而上?”唐凤鸣一笑,“《易》云:‘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我党的哲学基础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讲的是实事求是。大搞形态意识的情形早已是陈年旧历了。” 方与卿看了一眼唐权,对唐凤鸣说道:“老唐,小权从小读了那么多的书,连诸如《资本论》、《自然辩证法》之类的东西他都看过,但是光读书不实践就只会步赵括纸上谈兵的后尘,纸上得来终觉浅啊。今年他都24岁了方才停下求学的脚步,趁有时间多出去走走长长见识,对他以后的事业也有帮助啊,你不是也常说读万卷书还要行万里路嘛。再说了也不一定非得进官场,就像他说的,做自己最喜欢的事,我们在快乐的同时也可以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她从事的是教育行业,对目前国内教育与社会脱节的情况感触颇深,因此对唐权不再继续求学的想法一直是比较支持的。 唐权端起茶杯对方与卿说道:“老妈你到底是搞教育的人,真心为我们青少年能够健康茁壮地学习和成长出策出力,而且立意深远高屋建瓴,学生佩服,佩服。我敬你一杯!” “油腔滑调。”方与卿轻声笑道,语气中透着一种亲切,就像是人们对着温馨往事微笑时的亲切。 “行了臭小子你就别贫了。你妈说的话道理上虽然不能说有错,但还是有些感情用事,想当然了些。女人毕竟是感性大于理性,所以女人大多不适合官场。”唐凤鸣喝了口茶,“业和趣是两回事,不是不可以合而为一,但要天时地利人和,否则难免造成悲剧。就像‘艺术皇帝’宋徽宗,靖康之耻和他嬉趣荒业不无干系。咱们唐家在新中国到你这儿算是第三代,你叔叔就一个女儿在经商,你姑姑又至今单身没有后代,唐家第三代的大梁你必须要挑起来,责无旁贷。中国两千多年的官本位文化早已深深地融入人们的思想和意识,哪是那么容易转变的?你若想唐家不会到你这一代就开始没落,进体制就是最好的选择。既然如此,那你有没有想过两年的时间对你的政治生命会有多大的影响?你爷爷这几年身体大不如前,前年就已经退了下来,老爷子对你可是寄予了厚望啊。再说了,进体制工作也和你追求理想追求快乐的初衷不矛盾啊,你看我现在不是诗酒琴茶样样不落吗?当然还得看你自己是块什么料,适合干什么,这就是‘人和’了。”他和方与卿虽然都身处领导岗位,但一直把生活与工作的关系处理得很和谐。两个人都很热爱生活,钢琴电影运动读书花鸟虫鱼均有所涉,唐权从小受他们的熏陶和影响,因此爱好也颇为广泛。 唐权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爸,这些我都知道,我也愿意为家族做出牺牲。可是我今年刚毕业,墨君才上大四,我想多有点自己的时间和空间,也想多陪陪她,您老就暂时放我一马吧?”陈墨君是他的女朋友,家在东江市,距省会海滨近二百公里。她比他低了一届,在读大四。 方与卿闻言笑道:“傻孩子,哪有你说的‘做出牺牲’这么严重,你看你爸和我都在体制内,也没有影响到我们多姿多彩的生活呀。当然你若是真的不想走官场这条路,妈妈一定支持你选择自己喜欢的事业。说起墨君这丫头,有些日子没见了,还真有点想她。” 唐凤鸣放下茶杯,习惯性地摆了摆手说道:“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这样,我再给你半年的时间,你没事儿也多想想我跟你说的话以及我们家族的情况。陈贺升这个女儿倒真是个好孩子,在商人的家庭里长大却一点也不媚俗,下周你带她来家里吃顿饭。” 唐权终于得到了父亲明确的表态,心里面彻底松了口气,暗自打算着:有半年就有一年,有一年就有两年,嘴上却说:“那孩儿这厢就先谢过老爸老妈了,墨君说他爸的鑫鹏集团目前正在海滨开疆辟土大展鸿图,她不好意思总是来我们家。” “他爸爸明里暗里都和我接触过好几次了,还不是因为孙晓风现在在这儿当区长呢吗。行了,这事你就看着安排吧。”唐凤鸣说完话抬头看了下表,眉头略微一皱。 唐权当然明白这是领导准备结束谈话的前奏,于是欣然说道:“老爸老妈,我下午和几个同学约好了去玩室内对抗,那小臣就先行告退了?” 方与卿伸手在唐权背上轻轻拍了一下说道:“小心点,别总是受伤!” 唐凤鸣给方与卿和自己续上茶,“你就让孩子尽情去享受自己的青春吧。” 唐凤鸣夫妇对唐权向来是宠爱却并不溺爱。唐凤鸣曾和方与卿探讨过这个问题:就像卢梭在《爱弥儿》中所说:“娇生惯养的孩子更有可能遭遇不幸”。对孩子的溺爱是一种伪善。俗语说“惯子如同杀子”,这句话所形容的严重性其实并不为过。从小到大他们给了唐权很大的自由空间,但在大家达到共识的原则性问题上是从不肯轻易让步的。他们久处官场,深深地理解“规则”的重要性。菩萨畏因,众生畏果,无因必无果,没有规则就不会有自由。学习同样重要,不读书提高认知,人们连规则是怎么回事都未必能搞得清楚。 见唐权风风火火地出了门,方与卿抚鬃感慨道:“星星白发,生于鬓垂。虽非青蝇,秽我光仪。青春真是美好,年青的人们过的每一秒钟都像是永恒一样的广大无边。” 唐凤鸣叹道:“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岁月无情啊,能深刻地感受到青春美好的,往往是我们这些已经失去青春的人。这很正常,人们对于理所应当就能拥有的东西都不会太珍惜的。” “难道只有失去才能体会到拥有的幸福?” “当然还有提高认知程度,也就是通过读书、阅世所带来的感悟。泰戈尔说‘除了通过黑夜的道路,无以到达光明’,没经历过风雨就想见到彩虹?太难!” 方与卿向唐凤鸣举起茶杯说道:“敬我们逝去的青春。” 唐凤鸣扬了扬手中的茶杯,开玩笑道:“不到更年期,我们都还算是年轻人。” 方与卿轻轻推了一下唐凤鸣的肩膀笑道:“乱说。咱们什么时候走?” “十分钟以后北京有个电话过来,告诉小常一点五十到门口等我们。” 唐凤鸣与方与卿边喝茶边愉快地闲聊着。他们有着很多共同的兴趣和爱好,有着比较一致的人生观,因此两人总是有说不尽的话题。杨洚先生说:“会聊天的原生家庭,才能有趣地过一生。”其实一对厮守了近三十年的夫妻,只要是互相之间还有交谈和倾听的兴趣和能力,就已经堪称美满了。尼采说过:“婚姻生活的其余一切都是短暂的,两个人在一起的大部分时光,都是在对话中度过的”。据说年龄会导致夫妻间渐渐失去互相倾听的能力——理论上来讲,男人会逐渐丧失听高音的能力,女人会逐渐丧失听低音的能力。这是一种相互抵制,其结果就是相伴到老的夫妻两人在一起时经常静止不动不言不语,虽然看上去是那样的老迈衰弱安静沉默,却又被人们赞美为白头偕老相濡以沫。这是一种幽默,是人生对人生观开的一个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