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早早被立了东宫。 不想皇上春秋鼎盛,身体倍儿棒,这太子一当就当了十几年。 论起来太子比陆城还大两岁,按照辈分,还得跟陆城叫一声“小叔叔”。 陆城今日进宫却是为了借东宫暗卫用。 世家里丢了人,既不知道是不是谋杀,也不知道人到底死没死,照例皇上是先不管的,太子也只当做不知道。 东宫暗卫是早就设下的,皇帝后宫充实,嫔妃又能生,这太子是长子,后边儿一大车的弟弟妹妹,虎视眈眈盯着太子之位。 他能毫发无损活到这么大,全靠暗卫保护的好。 “小叔,”太子与陆城互行一礼,为难道:“暗卫直属父皇,只挂在我名下,若是我私自动了,怕会惹父皇生气。” “太子今日借我救急,来日尽可把责任推到我头上,”陆城脸面也不要了,勉强稳住神色,“咱们有一同长大的情谊,我必然不能叫你平白担了责任。” 太子知晓,今日这事若是成了,以后陆家便是太子一党了。 他心里高兴,面上并不显露,“好吧……若是父皇问起,我就装作不知道这事了。” 暗卫若说功夫,并没有很厉害,却是张长满了舌头的蜘蛛网,胜在各行各业都有人,打听人或者事,只要不是刻意瞒的死的,都能拽出几句话来。 过了半日,有人来报,说是要找的人有了眉目。 千虬寨里前几日带回去的人,据形容跟小公子带的白玉冠长得差不多,不知道人是不是那一个。 纪将军盯着转来转去的陆城眼晕,便自顾自叹了口气,“小子胡闹,什么时候得罪了这种帮派。” 陆城也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朝着将军跪下下去:“伯父,我犯了大错。” 将军吓了一跳,以为他想到什么有关联的事。 陆城却道:“将军府的事我猜出了一点,也不知道对不对,前几日,我同纪言生气,一时没分寸,知晓纪言是女子了……这事怪我。” 将军吓了一跳,怕他又炸自己,瞧着神情却不像。 他体味着这个“没分寸”,半晌倒吸了一口凉气,“你怎么猜的,是纪言同你说的吗?” 陆城摇了摇头。 “我之前只当纪言是男子,跟他待的久了觉得把自己生生掰成了断袖儿,喜欢的不得了,那日见到大公子同她的私情,一时怒火攻心……犯了大错,”陆城低着头,咬了咬牙,“爹,若是纪言能平安回来,我这个人,这条命,以后就是将军府的。” 千虬寨最近有些热闹,原来是大当家以往三四日才回来一趟,现在却每日都过来。 自然是来看那个小相好。 众人都知道,这人来历不明却身份贵重,养好了身体不知道哪日就走了,他们便跟着大当家一同瞎起哄,有一日算一日,每天晚上聚堆儿烤肉吃。 纪言闷闷不爱说话,大当家就拉着人出来围着火堆吃东西。 纪言咬了一口烤肉,只觉得用这土法烤出来的比城里的好吃不少,“你摘下面具,让我看一看你,有机会我报答你的恩情。” 大当家仍旧黑衣遮的严严实实,大夏天的兜帽也不摘,因为面具有些不方便,只用小刀把烤肉切成小块儿,再送到嘴里去。 “一般来说,不愿意见人的,一是长得丑,”纪言擦了擦嘴角的油,“二,要么就是有别的身份,不能见光啊。” “不错,”大当家笑了笑,“不用你报答,权当交个朋友。” 纪言笑起来,“你不老实。” 说罢拽着他站起身来,同他比了比身高,她又蹲下去,摸了摸他的腿。 大当家也蹲下去,不知她要作什么妖,“再摸可要收钱了。” “我有钱,”纪言一笑起来眼角便没有吊的那么高,整个人都多了一丝烟火气,“你缺钱吗?” 她这么多日还是头一次这么轻松,大当家愣了愣,觉得这人男装也好,女装也罢,里头装着的终究还是小女儿心。 她笑眯眯道:“连大人,你腿好了呀?” 大当家吃了一惊。 他撑着头,烤肉吃了一半,思来想去不知道是哪里漏了陷儿。 纪言扎着他切下来的烤肉继续吃。 大当家忍不住了,离她近了点,“嗳,你别瞎猜啊。” 纪言也往他跟前凑过去,跟他脸对着脸,使劲儿吸了一口气,只闻到了弥漫着的烤肉味,她信口胡诌,“就是你,我记得你身上的味道。” 这比什么“我看你眼熟,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可高级多了,大当家瞪着眼看自己跟前的人,清了清嗓子。 “我、那……” 纪言眼巴巴瞧着他,他叹了口气,看了看四处没人注意这里,把面具朝下一拉,露出大半张脸。 “嗳,你知道了我的秘密,可不能告诉别人啊!” 纪言吸了吸鼻子,“你也知道了我的秘密,也不能告诉别人啊!” 连听弦拿着串儿烤肉,狠狠撕了一口,“……就这么对待救命恩人,成交!” 次日一早,天蒙蒙亮,有探卫匆匆敲门,“大当家,将军府和王府来了好些人,问咱们是不是误抓了纪家的小公子。” 就知道瞒不住,连听弦带好面具,微微朝着纪言点了点头。 他们一同往外走,连听弦疑惑道:“王府跟着掺和什么呢?你不是同那小王爷不对付吗?” “是,”纪言脸色冷若冰霜,“说起来我都六日零一个晚上没见着他人了。” “记得这么清楚,他得罪你了吗?你可别再打他了,打恼了可讨不找好。” 纪言心说:晚了。 “我自会解释,不劳你出面。”她摆摆手,自己走了出去。 他能不出面就尽量不出面,纪言能认出来,想必别人也能。朝廷纵容匪徒,却尤其厌恶官匪勾结。 连听弦停下脚步,在身后喊:“改日找你喝酒呀。” 纪言没回头,只朝后挥了挥手。 破晓时分,天气刚微明未亮,阴天一般,空气都湿乎乎的。 纪言出门,便瞧见陆城与纪青然坐在马上,俱是一脸杀气。 她上前去低了低头,“大哥,”眼眶险些红了。 外人众多,纪青然不好当着别人的面教训,好歹松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没事就好,快回家吧,把爹跟大哥急坏了。” 陆城也松了口气。 纪言翻身上了纪青然的马,回头望了望千虬寨。 “他们欺负你了没有?”纪青然问。 纪言扭过头来,低下头闷闷道:“大哥不要为难他们,我同他们大当家是朋友。” 陆城在后边儿跟着,自她出来便望着她,她却连一个眼神都没看过来。 她还是那天的一身月白色的衣裳,看样子,应该是洗过了。 严肃的队伍中没人说话,只有马偶尔打个响鼻。马蹄声踏着清晨露珠,终于赶在晌午前进了城。 纪言换了身整齐衣裳去书房报道,站在门口露出半颗头,“爹,我回来了。” 老将军点点头,难得没有发火,只叫她安生几日不许出门。 纪言应了,便要去卧室休息,听见书房里边老将军重重叹了一口气,“陆城进来。” 陆城同她擦肩而过,想说点儿什么,纪言全然当做没看见,自顾自的走了。 纪言早晨没来得及吃早饭,午时一到就饿了,便自己吩咐小厨房做了吃的,金豆儿过来,悄悄说陆城留在将军府吃了午饭。 纪言皱着眉吃了饭,叫金豆儿挑了人手守在外面说谁都不见,准备睡个午觉然后去看看诗诗。 今日阳光正好,不太晒,有些微风,她便搬了躺椅放在窗边,听着蝉叫靠在躺椅上摇来摇去。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纪言昏昏欲睡。 窗外微微一动,纪言眼睛掀开一条缝儿,陆城趴在窗边儿,微微低着头委屈道:“你听我说两句话行吗?说完我就走。” 纪言盯着他没吭声。 他琢磨着说词,小声说:“对不起,我混账,我、我这几天想了很多,知晓自己做的不对……” 纪言冷笑一声。 “纪言,”陆城抿了抿唇,“我同你爹已经说清楚原委,这是我犯下的错,我定会护你和纪家周全。” 纪言终于看了他一眼,薄唇微微一掀,吐出一个字:“滚——” 陆城翻身进来,半跪在地上,“之前我一直以为你是男子,以为自己是个断袖,找好几个人试都不成,只有你……我知晓解释没什么用,也不知道你怎样才肯原谅我,还是想同你说清楚,不管你是男是女,我就只喜欢你一个,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 纪言敲了敲躺椅上的竹木扶手,“来人。” 她声音不高,金豆儿却是一早等在外面的,瞬间便破门而入把她层层围住。 里边儿一动,刘坤在外面以为打起来了,也带着人闯了进来。 一时间拔刀的拔刀,拔剑的拔剑,稀里哗啦一顿乱响。 纪言也不管周围刀光剑影一片,自顾自的躺在摇椅上,权当这些人不存在,她最近身体与心理都不好受,时常犯困。 这人乏了以后就觉得更烦躁,压抑着戾气道:“送客”。 说罢闭上了眼。 陆城深吸一口气,把头抵在了扶手上,“纪家的事伯父同我略说了说,现下咱们在一条船上,下个月初二是好日子,我再过来提亲。” 纪言停下摇椅摆动。 半晌她睁开眼,细细打量着他。 “你占尽便宜与先机,我还要委曲求全求着你不走漏风声?”她唇角的冷笑还未放下又挑起,“王爷,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寂静了小片刻,陆城刚张了张嘴,还未发声,纪言手指往下一扣,轻轻的嗒的一声响,这声音响的突兀,众人脑中紧绷的弦就像是被挑了一下,俱都紧了紧手中的兵器。 “我未要求你,以后也不会胁迫你,”陆城轻轻抓住她手腕,“你与纪家一荣俱荣,纪青然懂的你自然也懂,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 纪言心想,又是这些事,真烦。 她眯着眼睛瞧陆城。 浑身都慢慢紧绷起来,指尖也微微发着抖。 眼中慢慢升起一种可以称之为杀意的东西。 刹那间她是有些晕的,然后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衣襟一紧,是陆城一把拉起她,“天子脚下,你想杀我?” 不然还能对你感恩戴德吗?纪言心中冷笑。 一转眼,纪言身边的人便把一把把闪着冷光的刀剑对准了陆城,然后陆城的人又在外圈团团把那一队人围住,刀架在脖子上的剑拔弩张,牵一发动全身。 “我再不济,好歹是将门之后”,纪言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死死盯着他,“由不得你糟蹋作践。” “你不怕连累纪家?” “我连累纪家不少,纪家也连累我不少,”纪言每说一句话,就掰开他手一点,“以后指不定谁能救谁的命……” 她一看不起朝廷,二也不把将军府当回事,难怪老将军一直说她不忠不孝。 陆城接口道:“这些我不在乎,我现在只想一件事,”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怎么才能娶你为妻……” 纪言一愣。 那边刘坤微微一动,纪言猛的一拧腰身,夺过身旁一人的长刀,横在了陆城脖子上。 她心道:我要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