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人间,贺子维就接到了奏折。 水患退去后,民众回到江北,不日爆发了瘟疫。 贺子维忧心忡忡,立刻派了太医和军队连夜赶过去稳定民众,处理疫情。 贺子维歉然对阿梨道:“阿梨,现下我实在无暇顾及我们的婚事。待此事一了,我必为你办一个盛大的婚礼。” 可阿梨心里清楚,不论是远在天边的瘟疫,还是近在眼前的婚事,都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阿梨本是喜气洋洋的去找寻白水仙君,想告诉她自己已找到了恩人,并打算以身相许的消息。 不料,却遭到了白水仙君的强烈反对。 此刻的白水仙君已经不复往常的灵动,满面沧桑。 她道:“阿梨,我不愿你走我的老路。” 白水仙君与洗墨的书生之间的纠葛,阿梨断断续续也了解一些。 那书生的墨染污了白水仙君的衣裳,白水仙君前去寻仇。一来二去,看对了眼,两人便在一处了。 可和和美美的日子才没过多久,天雷就降下,生生拆散了这一对。 那书生应雷而死,魂飞魄散,连一抹灰都未曾留下。 白水仙君也遭了劫。等闲神仙让雷劈一劈,都得被打回原形去。亏得白水仙君平日里行善积德,抵了不少雷霆之威,只是由仙君降位为妖精。 白水仙君此刻,修为不足往日一成,只能称做白水妖了。往后再想成仙,是绝无希望了。 且白水在这世间游荡已久,恐怕也没有几百年的时光了。 白水妖一脸恳切的对阿梨道:“我们是妖,他们是人,终究是不能在一起的。” 白水妖又道:“阿梨,你修为尚不如我,怎受的住雷劈?趁着天雷还未落下,及早抽身吧!” 阿梨自然不愿意就这么被说服,她犹自挣扎道:“……可那是我的恩公,我需得留在他身边报恩。” 白水妖道:“你的情况确与我不同。报完了恩,你再与他一刀两断。我知你情根深种,必不肯罢手。待你恩情报完,我便毁了你与他的记忆,到时你切不可留恋不舍!” 阿梨泪水涟涟,用尽了力气才回了一个好字。 阿梨乘兴而去,颓然而归。 贺子维见了,不免问她:“发生什么事了?怎的难过成这样?” 阿梨想起那灰飞烟灭的书生,下意识躲了躲,拉扯着面皮强颜欢笑,捡了其他事应付他:“我瞧你近日为了江北的瘟疫日夜操劳,跟着不开心罢了。” 她又道:“不若我替你去那边看看情况吧!” 阿梨此番话,除了真心实意的想为贺子维分忧解难,也是想避开他,自己好好整理整理心情。 从前她与贺子维笑谈生死,洒脱的很。可如今血淋淋的例子摆在眼前,阿梨慌了。她承认自己真的还没有那么洒脱。 她想起龙女的话,当时她还不信。可居然,全部都是真的。 她想去找龙女问个清楚。 可龙女分明全部都已经说清楚了。 阿梨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她抱着酒坛子喝得醉熏熏的,趴在桌子上直嚷着“子维!我欢喜你呀!” 贺子维处理政务回来就看见一只醉鬼在不断得给自己表白。 自然是欢喜的。 他将阿梨抱到床上去,温柔得给她擦了脸和手,盖上被子。 他躺在阿梨身边,吻了吻阿梨的额头,轻笑了一声。 “我也欢喜你。” 屋外的树被风吹得剧烈抖动。树影倒来倒去,遮住了一条龙的影子。 次日清晨,贺子维醒来,身边已经空无一人。桌子上只留了一张纸条。 我去江北,勿念。 贺子维不以为意,将纸条收入袖中。 阿梨去哪了呢? 阿梨并没有去江北。她去了东海找龙女。 老龙王病逝,龙女如今已继位,掌管整个东海水域。她不再是原本那个自由自在的龙女,而是是肩负整个龙族兴衰的女王,再也不能追在喜欢的人身后,受了委屈想哭就哭。 龙女身居高位,睥睨天下。她见着了阿梨,显然是高兴的,可她面上一丝情绪也无。想来龙女登上这王位,便瞬间成长了一大截。 阿梨问了自己心中的困惑。 龙女淡淡道:“该说的话,早在金陵我便说了。你心中,其实一丝困惑也无。你们不是早就想清楚了么?” “你的运气比那白水妖好。此番报恩,你们可以相伴一时。等你还尽所欠的,你们便再无瓜葛。你若是继续纠缠,白水的下场,便是你的下场。” 那书生的下场,也便是贺子维的下场。 “其实世间情爱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重要。正如我从前追逐留恋华敛,只是因为我少年不识愁滋味。若你如我一般踏过一条血路,日日活在政治与权利中,便能晓得,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 阿梨颓然而返。举目四望,竟没有一人可以诉说心事。 好姐妹只有桃夭一人。而她现下,正与华敛打的火热,自己何必去凑热闹,自讨没趣? 夏天来临,天气渐渐热起来。阿梨拂了拂洁白的长发,有些心烦意乱。 罢了罢了,今朝有酒今朝醉。左右天雷还未降下,恩情也还未还完。且先去江北瞧一瞧吧。 到达江北,阿梨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病怏怏的凡人。他们面色青黄,死气沉沉,皮肤溃烂。哀叹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贺子维派来的军队维持着纪律,才没有完成混乱的局面。此刻,大夫们已经将病人隔离起来,给周围的健康人发放了预防的药物。可是,依旧每天都有健康人被发现染上了瘟疫,进入隔离区。而隔离区里,也每日都有死亡的人被抬出来,火化埋葬。 整个江北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中。谁也不知道,下一刻,瘟疫的魔爪是否会探向自己。自己,又是否过的过明日。 起先,瘟疫只是在江北一带。待阿梨赶到时,瘟疫已渐渐蔓延到江东地区。情况丝毫没有得到控制,反而越来越严重起来。 阿梨在江东江北一带上空徘徊,心急如焚却毫无收获。 这时候,阿梨突然发现,地上的河水翻起泥浆,十分诡异。定眼望去,河中升起来一个泥人。那泥人缓缓上岸,步履蹒跚,一步一个泥脚印。 泥人,哦,不,那并不是一个凡人,而是一个神――瘟神。 阿梨并不认得瘟神,只能认出来那是一个神仙。她立刻飞到那河边,询问道:“借问大神,可知此处凡间爆发了瘟疫么?” 瘟神道:“自然是知晓的。” 这凡间的瘟疫,皆是因他而起。瘟神其神,所过之处,瘟疫横行。故凡间称之为凶神。 瘟神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散布瘟疫乃是吾之职责所在。” 阿梨于心不忍:“凡人活着本就艰辛,何苦这般为难他们?且大神害了这么多人性命,不怕遭天谴么?” 瘟神笑了笑道:“你瞧,有的凡人会染上瘟疫,有的却不会。你可知为何?” 阿梨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从前她以为只是每个人运气不同。现下看来,竟不是这样简单? 瘟神接着解释道:“染上瘟疫的人,乃是前世作恶,今生有此一劫。吾所作所为,乃是替天行道,何来天谴?” 阿梨无言以对。 站在瘟神的立场上看,他的确没有什么错。可阿梨有阿梨的立场。她的立场便是救治这些凡人,免去贺子维的烦忧,报答他的恩情。 阿梨便问:“既然如此,那可有法子治好患病的凡人?” 瘟神哈哈一笑道:“我若知道如何治病,便不会如现在这般,一身是泥了。” “这泥洗不掉吗?” “自我做了瘟神,这泥便在了。用尽了法术也去除不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谁愿意一身的泥呢? “这样一定很难受吧!”阿梨道,“让我来试一试吧!” 话音刚落,阿梨扬手挥过,一团海蓝色柔和的光芒便如同一块丝绸将瘟神包围在里面。那光芒转了几圈散去,瘟神便变了一个模样。 面前的泥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帅大叔。 帅大叔一脸惊奇,跟了自己这么久,用尽了方法也去除不掉的污泥,就这样被面前这个小妖随随便便,轻轻松松的去除掉了。 瘟神赞道:“你竟能去除我的污泥,可见你道法澄澈,净无瑕秽,十分难得。” “若是你,倒有机会治好瘟疫。” 阿梨恳切道:“愿闻其详。” 瘟神叹一口气道:“若要救治他们,需用你的道法。他们只是不相干的凡人,何苦白白浪费了你来之不易的道法呢?” 瘟神口中的道法,便是修为。 修为的确来之不易。可阿梨有阿梨的选择。 她毫不犹豫的转身,坚定的去了瘟疫隔离区救治病人。 瘟神幽幽的“唉”了一声,不忍心继续为难这个小妖,回了天上,不再继续散播瘟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