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越野车疾驰在乌漆漆的洲际公路上,时速表指向100英里,夜风贴着单透窗呼啸而过。 即便如此,车身依然稳若履轨。 顾悠无声地喘着气,眼前光影重叠起来,似帷幕徐徐合落,越来越暗。 “别睡……”有人轻唤,“顾悠……别睡……再坚持一下……” 声音萦绕在耳畔,宛如丝滑的牛奶穿透地心场,又软又磁,既轻又沉。 顾悠竖起耳朵想听仔细些,那声音又消失了。她想,这个人的声音可真特别啊,跟融化的冰皮奶似的,软滑舒爽。 思绪在安逸的世界里愈荡愈远,呼吸声也随之渐弱。 车里弥漫着血腥气,无孔不入地往肺里钻,驾驶座上的男人直视着前方,薄唇越抿越紧,几乎绷成一条线。 公路无尽延伸,荒野无边无际,时间悄悄流逝。越野车毫无预兆地停在路边,男人下车打开后座。 “顾悠,顾悠。”Lee轻轻碰了碰女孩。 没有反应。 他俯身听了一下女孩的心跳,顿时心里凉了半截儿。 “对不起,我来晚了,都是我的错……”男人抬手挡着眼睛,靠坐在女孩旁边。 片刻后,他仿佛下定了决心,倏地起身,掀开女孩身上包裹的外套,拉开染血的小手,把衣衫下摆一点一点翻上去。 伤口在肚脐偏右下位置,有成人拳眼那么大——近距离射击的小直径枪,没有穿透身体,子弹应该嵌在肠子里。 Lee有些不忍直视,微微偏了一下头。 他拉开车座下的暗箱,抽出一把宽度不足一指的细长不锈钢刀,用打火机来回翻转着烤了烤。 酒精消完毒,刀尖刚挑开细嫩的皮肉,女孩浑身一震,硬生生地疼回了意识。 Lee按住她乱动的手:“别动,听话。” 顾悠剧烈地颤抖着,仿佛寒风中簌簌发抖的枯叶,肚子上下起伏,伤口的血液汩汩涌出。 Lee叼住刀背,从车座下拿出一把麻醉/枪,拆出里面的针,斜斜注进女孩皮下。 每个人对疼痛的容忍程度都不一样,反复的刺激能增加耐受力,必要的时候还是需要外力帮助。 ……但偶尔也会失效。 顾悠脸色惨白如纸,像小虾一样弓起身。 Lee十分诧异,她居然对麻醉剂免疫。 这可怎么办?就算绑起来不让动,疼也要疼死。 他迟疑了一下,拿开口中的刀,从旁边翻出一盒古柯烟,点燃一支放在女孩唇边,柔声引诱道:“顾悠,吸一口……吸一口就不疼了。” 顾悠脸纠成小包子,拒绝配合。 Lee拿回烟,抿在嘴里吸了一下,捏住顾悠的下巴,对着她的口鼻呼出烟雾。 顾悠紧紧闭唇屏息,誓死抵抗。 Lee心里愁得不行:这小姑娘和她妈妈一样讨厌烟味。 他束手无策。 只能来硬的了。 Lee深深吸了一口长烟,捏住女孩的鼻子,俯身堵住她的唇,强行渡烟气。 顾悠双眼无神地看着他,单薄的意志还在坚守阵地。Lee伸出舌尖顶开她的唇瓣,耐心地撩拨,终于把女孩的嘴撬开,将烟喂进去。 顾悠呛住闷咳起来,合唇衔着男人的舌尖,无意识地小小吮了一下,带着热乎乎的小气,Lee一下子僵钉在原地。 电流噼里啪啦从尾椎直烧而上,呼吸失控,唇舌已经自发地迎合,他意识到自己没控制住,头皮一麻,赶紧缩回舌头,捂着嘴狼狈地直起身。 不仅诱逼幼女吸毒,还变相地猥亵了一嘴,他的道德伦理还没有丧失到这种地步,内心感到羞愧不已。 在可/卡因的作用下,顾悠很快飘飘绵绵地瘫软下来,Lee调整好心态,重新执刀开腹取弹。 细小的汗珠挂在额头,顺着男人流畅的面部曲线缓缓下滑,即便淹进眼睛,眼皮也一眨不眨。 “叮”的一声脆响,带血的子弹砸进盒中。 Lee扔掉刀,把顾悠肚子上的血污清理干净,用布压住创口,干净利落地包扎起来。 “你真勇敢……顾悠,你妈妈会为你骄傲的。”他摸了摸女孩迷惘的小脸,又轻不可闻地补充一句:“我也为你骄傲。” ——“虽然你不是我的女儿。” …… 顾悠听不见说话声,眼皮沉沉的,视野里白茫茫一片,灵魂游荡在重重迷雾中。 雾气转淡,不知何处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呢喃细语:“顾悠……顾悠……疼不疼……顾悠……” 疼。她乖乖回答。 雾气刹时消散,留下满目黑暗。 女孩伤口感染,产生了严重的炎症反应,身体烫得像煮熟的鸡蛋,医生护士们全力以赴地抢救着。 直至天空泛起一丝白亮边,女孩才终于从死亡线上返航,生命体征恢复正常指标。 两天过去了,顾悠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雪白的天花板,脑子里同样一片雪白。 她开始了吾日三省: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 一个面容冷肃的东欧女人伸头挡住了天花板,盯着她的瞳孔看了一会儿,回头道:“醒了。” 刚进门的男人闻言立刻冲过来,悬在她的脸上方看了看,顾悠也看着他,两人对视。 ——确认过眼神,是不想理的人。 “顾悠,难受吗?”Lee小声询问。 女孩仿佛看到了什么脏东西,恹恹地闭上眼睛。 Lee:“……” 昆妮走过来把男人挤开,“她嗓子坏了,我昨晚刚给她做完手术,现在还不能说话。” Lee看了眼女孩脖子上的绷带:“不是因为社交自闭吗?” “屁个自闭,她眼神那么勾,哪里自闭了?” Lee皱眉:“你在说什么呢。” 昆妮检查女孩的心跳和体温,不满地说:“让我飞过大半个S国来厄多尼给她看病,她是你女儿?” “当然不是……” “难不成是Z国那边的童养媳?” Lee尴尬症都要犯了。 “别瞎说了,闭嘴。” 昆妮了然于心,轻蔑地笑了笑:“男人的思想还真是龌龊,我敢打赌她根本还没发育,一根小指头就戳破了,你最好打住邪念……” 虽然知道顾悠应该听不懂,Lee还是觉得异常难堪,当即立断把昆妮撵出去。关门一转身,女孩清澈见底的眼眸静静地望着他,仿佛能洞察一切。 肉体层层剥落,灵魂变得赤/裸裸。 莫名心虚是怎么回事? 没关系,年纪小应该不懂,他安慰自己,有些欲盖弥彰地转移话题:“你想喝水吗?” 顾悠又闭上了眼睛。 Lee:“……” 那就当默认了。 他倒好水抿了一小口,有点烫,便将纸杯放在床头晾着,回身坐在床边凳子上。 顾悠感到有道视线在自己脸上扫来扫去,忍不住缩起头藏到被子里,谁知又被人拉下来,重新掖在下巴后。 她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皱起眉头表示不悦。 Lee眼睛弯起小小的弧度,眼尾的小泪痣晃了一下,嘴上一本正经道:“蒙着脸对呼吸不好。” 顾悠费力抬出手,嫌恶地推开他的脸。 力道轻得像弹棉花,Lee却十分顺从地坐回去,“身体还疼吗?” 顾悠恍若未闻,只当他是空气。 Lee一直观察着她的表情,不放过任何变化,试着揣摩:“稍微忍一下吧,你已经用太多止痛药了,不能再加了。” 可惜女孩并不领情,反而露出不胜其烦的表情,仿佛在说:行了行了,知道了,你走吧。 态度冷漠而伤人,Lee却生不出气,明明之前还想打她一顿,现在看到她卧病在床的虚弱模样,什么气都消了。 “对不起。”他说。 顾悠奇怪地看向他,Lee认真地解释:“弄伤了你,对不起。” 顾悠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打着石膏的右手,恍然大悟——这种伤算不上什么,但由于始作俑者是他,似乎一切都变得无法宽容。 这是她第一次对人不对事。 过了一会儿,水凉了些,Lee把纸杯放在顾悠唇边:“喝点吧,不烫。” 顾悠没有倔,含住杯缘小口喝了起来,嘴唇润泽得像小樱桃。 Lee飘开视线,感觉手上的杯子被顶得一耸一耸的,像仓鼠打洞似的,忍不住又看回去,一滴水从小樱桃边滑落,他伸出另一只手揩了一下,及时把水珠抹掉。 顾悠微微偏头,Lee识趣地收回纸杯,看了一眼,把剩下的水一口喝完,随手扔进床边的垃圾桶。 “再睡一会儿吧,我晚上再来看你,有事就找昆妮。”Lee看她没理自己,思忖了一下,掏出自己的手机留在病床枕头边。 中午的时候,昆妮又来检查体温,发现女孩有点低烧,于是把盐水换回抗生素。 “有哪里不舒服吗?” 顾悠摇头。 “要不我陪陪你吧。”昆妮想起Lee临走时的嘱托,让她多做做心理疏导,防止女孩留下枪后精神创伤。 其实她觉得完全没必要,因为这孩子文文静静的,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精神也不恍惚。 除了刚醒来面对Lee的时候,情绪波动得厉害,其余时间稳得像钟似的,连心率都跟秒针同步——每分钟60次。 昆妮调节好点滴,“晚上再挂一袋,如果头晕就告诉我。” 顾悠看了眼手背上插着的针头,尝试动动指尖,可惜绵软无力。 昆妮拢了拢白大褂,在床边坐下,“你好像不太喜欢Elisha,他得罪过你吗?” 顾悠抬眸看向她。 昆妮有些幸灾乐祸地说:“几乎没有女孩子不喜欢他,他骄傲得不行,现在一定备受打击。”她放低声音:“其实我也不喜欢他,小丫头,我们是一伙儿的!就该这样削削他的自信心。” 顾悠噗嗤一笑,唇似绽桃。 “哇,你笑起来真可爱,长大以后一定是个美人,难怪Elisha要把你圈起来当童养媳。” 顾悠:……咱们能不能好好说话。 昆妮眨眨眼:“我吓唬你的,别当真,他也不敢这么干的。”她有些鄙夷地小声自语道:“……况且他还是个没经验的小处男呢。” 不,他不是……顾悠脑子里蹦出某人哭唧唧的欠撸样儿,嘴角一抽。 昆妮惊呼道:“小心针头,别握拳!” 结果针头还是顶歪了,重新扎针输液,戳在手腕桡侧,一个异常蹩脚的位置。 顾悠睡睡醒醒躺了一天,晚上半梦半沉间被一阵微痒的触感闹醒,睁开眼看到自己的手被人扯着。 “吵醒你了吗?”Lee放轻动作,拇指摁了一下她手背留下的淤肿,“疼吗?” 看到女孩皱眉,他笑:“叫你不老实,活该。” 他故意说中文,言简意赅,直抒胸臆,听着就很来气。顾悠有口不能言,有手不能打,闷得胸口发梗。 Lee把她的手塞回被子里,突然问:“AZ那些人为什么要追你?” 出乎意料的话题跳跃,顾悠被问得愣了一下,瞬间调整好了表情:不知道。 “不知道?” ——对,就是不知道。 “你怎么来S国的?” ——不好意思,无可奉告。 Lee肘撑着床沿凑近了些,十指交叉抵着鼻梁,斜眸看她:“不想告诉我就算了,反正你不能呆在这里,等你伤好了,我就送你回Z国。” 顾悠翘起嘴角:达成共识。 “不过在此之前,你要和我在一起,哪儿也不能跑,更不能单独行动,否则我就把你扣起来。” 顾悠:……强人所难。 Lee放下手,身体往后靠:“瞪我也没用,别以为自己是小女孩就可以为所欲为,惹我生气照样收拾你。” ——对不住,还真是可以为所欲为,有本事就动手呗,谁怕谁。 顾悠动了动唇,无声骂了一句:狗杂。 “小孩子不要讲脏话。” 顾悠微微瞪大双眼,真邪门,他怎么知道自己在骂他。 Lee皱眉:“如果你妈妈知道你现在这么没家教,一定失望透顶。既然顾邵京没能耐,我会替他好好教育你。” 顾悠:……? 嚯,语气这么严厉,没想到这家伙不腻歪的时候还挺有魅……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昆妮说你的嗓子是被人用药毒哑的。”Lee凝视着她,“是谁干的?” 顾悠意外地扬起眉毛。 “谁干的?AZ?”他又问一遍。 她想了想,干脆点头承认。 “幸好发现得早还有救,即使做了手术也要调整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本来的……”Lee发现女孩眼神乱瞟,“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顾悠立刻老僧入定,眼观鼻,鼻观心。 “想去洗手间?”他声音很平静。 顾悠表情快维持不住了。 “前还是后?”Lee欠身而起。 顾悠大惊失色地看着他,连连摇头。 Lee拍拍手:“来吧。” 他拿下点滴袋,举在手里比吊架还高,顾悠想抬脚踹他,一动就牵扯到腹部的缝合伤,五官一拧。 Lee小心避开女孩身上的伤,左臂轻稳地环起她朝外走去。 深夜的走廊上一个人都没有,中心台的值班护士抬头瞥了他们一眼就收回目光。 Lee坦然地走进空无一人的女洗手间,把顾悠放在马桶上坐着,点滴袋挂在一边,“要我帮你脱裤子吗?” 女孩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你很紧张?”Lee奇怪地问,“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拨浪鼓开始装傻充愣。 Lee环臂抱胸,垂眸审视她,语气高深莫测:“你心智……还挺成熟的。” 顾悠一秒恢复冷漠脸,懒得装了。 解决完生理问题后,Lee尽职尽责地抱着她回去,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的态度似乎疏离了许多。 Lee帮她理好被子,俯身撑住被角两边:“天亮后我要回波肯,你好好在医院呆着,等我处理完事情就回来接你。” 顾悠眼睛刚眯缝起来,男人骤然压身靠近,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顾悠反射性缩了一下脖子,双目圆睁,汗毛倒竖。 “再说一遍。”Lee警告道,“别乱跑,否则我真的会打你的,说到做到。我知道你讨厌我……”鼻尖稍稍拉开距离,他平淡地看着她,“其实我也挺讨厌你的,咱们彼此彼此。” 顾悠无声地冷哼一口气,自以为威慑力十足,实际上效果甚微,听起来像是某种幼兽撒呼噜,Lee表情破功,轻笑一声。 顾悠翻了一眼,转开头。 “别不服气啊。”他嘴角弯弯,眼底却开始结霜,“谁让你姓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