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之毕业的那天,刚好是她生日。 是个周五,我没有重要的课也不需要去实习,可能就是因为赶上了这个巧,所以她虽然没有邀请我,但我仍然混进了他们学院毕业典礼的礼堂。 学士服是黑色镶大红色的边,我缩在角落里看着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在台上演讲的付之,又一次赞叹她真美,她真得格外适合正红。 毕业演讲的稿子应该是东拼西凑的,无非是理想、坚持、勇敢之类永恒的主题,恰如少年时应付老师写读书笔记的套路。真心不适合在这样的场合表露,况且付之的真心太少,要不是想要得个优秀毕业生代表的头衔备用,哪会凑这样的热闹。只是我万万没想到,这一场表演里付之终归还是用了真心。演讲快要结束的时候,她开始讲一个故事: “我的家乡有个传说:有个人拥有一只宝箱,听说装满了价值连城的宝物,打开便富可敌国。只是年代久远,这只宝箱的钥匙丢了,而没有钥匙,宝箱无法打开。这人不信邪,非要跟这个箱子形影不离,为了开箱不择手段,耗尽了所有家产和年华,最终还是没有打开。他本可以富贵康乐,却在这只箱子上潦倒虚度。 我想我们每个人都有一只宝箱,里面装着我们得来不易珍视无比的财富。但比起珍藏宝箱,我们更需要常记心间的是钥匙的所在。如果万一丢了钥匙,那么就索性把箱子也丢掉忘掉,重新开始装下一只箱子。因为那些看不到碰不到用不到的财富都会因常年不见天日而成为魔鬼,打着财富的幌子吸饱我们的心血。” 我听见旁边的两个学姐交头接耳,“付神说的什么你听得懂吗?” “哎呀听不明白,付神太深刻。” 旁边又凑来另一个学姐:“我听着好像是说不能被过往经历所困的意思吧,前头院长讲话不还说不要因为自己是名校毕业生就给自己套上’天之骄子’的枷锁么,大概是一个性质。” “哦哦,这你都能领会,受我一拜受我一拜……” 台上的付之已经结束了演讲,走到讲台中间第一个由院长拨穗,学士帽上的穗儿从一边到另一边,付之的学生时代就这样过去了,很多事就这样过去了。她从院长手中接过证书,礼堂里随之响起掌声,大家随后按顺序上台一个个接受拨穗。 礼堂里乱了,我举目四望,还是失去了付之的踪迹。 其实繁山哪有那么个传说呢。这是我小时候从书上看来的故事,不知哪年讲给她听了,期间可能添油加醋了不少,也许早已不是原本的那个故事,而付之在台上讲的更不一定就是我当年给她讲的意思。 但我听懂了,这个故事是她专门讲给我一个人听的,她让我不要再裹足不前,把什么烦恼都丢掉,甚至,可以把她也丢掉。 可是付之,我不明白,也不甘心啊。 * 付之领跑,开启了密集排有达结、杨易、朱西和我的生日的半个月。 这半个月本该非常热闹,玩闹一天连着一天,蛋糕一个接着一个,付之会烦得起一身鸡皮疙瘩,达结会乐得忘了自己姓甚名谁,我会愁眉苦脸地准备去买大一码的新裤子。 可实际上一切都很萧索,就好像我们并非生于炎夏,而是生于一片秋风落叶里。 达结生日那天我上楼去看她。已经太久没有和她一起玩耍了,久到我已经记不起来上次是什么时候。倒也说不上什么原因,一定要说的话……算了,一定要说也说不出来,就跟我这一年来的每一件事一样。 达结寝室没人,我发消息给她并没有得到回复,我猜她们是在考试,所以在门口坐下等她。看时间还有十几分钟就结束了,她们回来最多半小时,没想到她出现在我面前时,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 “你怎么在这儿?”她问。 “等你啊。”我笑,就好像我不知道她早都看见了那条信息。她有理由生我的气,至少,她有理由生付之的气。“生日快乐啊小结子。”我把手里的纸盒递给她。 校园里没什么像样的蛋糕店,挑来挑去只有草莓慕斯曾经得到过达结一句夸赞。我努力把自己伪装成一只小狗,凑到她身边跟着进了她寝室,“小结子有什么愿望啊?想要什么礼物快告诉我!”我绷大双眼用我能调用的所有期待看着她,要是她能开天眼一定会看到我那根马上要摇断了的尾巴。 “好啦……”她扬扬唇角,“你笑这么用力做什么,满脸褶子能夹蚊子了。”边说边漫不经心地打开手里的纸盒,片刻后却手腕一翻整个儿抛了出去,“啪”得扇在我尚未有所准备的心上,疼得一颤。“坏了。” 垃圾桶里的纸盒扁了一半,粉色的慕斯从缝隙里挤出来粘在其他的垃圾上。 我竟不知道达结所说的究竟是蛋糕坏了,还是别的什么坏了。 我和小结子一起度过了很多个生日,虽然她算得上是富二代,却是个相当平民的富二代,有一年我在她生日时给她买了两袋酸奶,去找她的路上耽误了,两袋酸奶硬是在我的口袋里待了一下午,晚上到她手里时都带着我的体温。她的小胖手点着我的脑门儿说“文斐然你到底是有多不要脸啊,我生日哎你一共送我三块六毛钱的礼物!完了!友尽!再见!不送!没以后了!”一边说一边毫不讲究地用牙咬烂塑料包的一角把酸奶叼在嘴里,笑眯眯地说“哇青苹果味的酸奶真得是天赐神物不接受反驳!” 她也不送我什么,实在要论礼物的话,她曾送过我一张手绘,图画本随便扯下来的纸上用粉色蜡笔涂了一坨,她要不说那是头猪我还以为那是她的自画像,就那玩意儿她还要求我贴在显眼的地方。 时移世易,我从未想过有一天达结会正儿八经地递给我一个带着奢侈品牌大logo的礼品袋,并且是在她生日的这天。 “送你的。”达结的语气听上去一点儿也不像在送礼,“在我这儿都放了一个月了。” 我疑惑地端着那个纸袋,不知下一步应该对它做什么。 “打开看看啊。”她看着我,双眼里含着期待。 那是一条很大的丝巾,印花独特极了,肥硕的植物和华美的珠宝在一起,艳而不俗丰而不乱,手感也好得不像话。即便不懂,拿脚趾头想想也知价格不菲。 “这个不贵,”达结像是猜到我在想什么,“法国便宜很多的,之前你不是说喜欢?我也买了一条一样的……哎哎哎你管理一下你的表情,刚才笑成那样现在眼泪汪汪。” 我使劲吸鼻子才把一阵酸涩强压下去。友谊同所有感情一样需要持之以恒的养护,即便再水乳交融的感情,被折腾久了也会干了淡了散了。这些日子我沉浸在给宝箱找钥匙的大业里不顾其他,自问愧对达结始终记得我说过的话,出去玩儿还专门满足我连自己都不记得的小愿望。 “小结子,你许个愿吧,我一定帮你实现!” 达结盯了我好一会儿,直到我被她盯得有些发毛她才开了口,却是答非所问,“斐然,我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吧。”她说,“我从一开始就不同意……可他们……你别怪我……其实——” 事情总是这样,对的时间和对的事好像同极的磁铁似的,总也碰不到一起去。 噩梦初临的时候,我一次次试探一次次期待,可无论作何努力也还是被蒙上双眼扔在场上,我依赖着的他们,正襟危坐于场下,兴致勃勃地观看我手足无措。 而四季更替一遍,他们不知腻了还是累了,有人要掀起我的蒙眼布,单方面宣布这一年多来的荒唐表演结束了,呵…… “别!”我打断达结的话,“你别说。我知道你们都是答应了付之才不告诉我的,我不会怪你们,你答应了她的事还是照做吧,别为难了。” “我会自己找她问清楚的。”我说。 我会乖乖蒙着那块布,在她亲手为我揭下来之前,仍在黑暗中乱抓乱撞。因为我知道她会一直在场下看我,目不转睛,我抓破指尖的血会从她指尖渗出来,我碰破额头的肿块会在她额头上经久不消。 达结先是一愣,而后笑了,“这样啊……好……我知道了……”她每说一个词都要点一点头,“斐然,我想好要问你要的礼物了……等你要跟付之说清楚的时候一定要通知我啊,我在哪儿都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