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可笑,大学霸付之曾差点成为失学儿童。那时我好像刚上小学,依稀记得某个下午付之把一个男孩儿打残了的消息突然沸沸扬扬,教学楼里有很多人在吵闹,后来又去操场吵闹。其他的我都忘了,唯一记在心里的场景就是我从教室的窗往外望,望到个神奇的阵型,跟WIFI标识差不多,尖端那个小点儿是付之,被围着她的两层成年男女一衬显得愈发小了。 大概就是那个事发生期间,付之念叨了几次“怎么就……怎么就……” 怎么就什么,她说不出来。那是我第一次见她有除了生气和冷漠之外的其他情绪,不过那时我并不懂那是什么,看着她和身后夕阳烧得一样火红流光的眸子,我觉得她简直像正在变身的水兵月,一点儿都没感觉到她说可能上不了学了,不知道以后干啥,大概要跟着她妈妈收垃圾这些话时本应该有的颓败。 所幸付之德蒙贵人伸手,那是学校体育老师的父亲,老拳师没事儿就在家看操场上的小孩儿打闹,看久了留意到付之。老拳师不仅没让她失学,还教她打拳,大概也就是因为有他,爹妈不管的炮仗才没早早把自己炸上天。 后来再提起这事儿,付之少见地撑头出了会儿神才说以前没想过一个男孩儿被个小女孩踢一脚就能哭得背过气去,家里人知道了不抽他就算了,居然还会乌泱泱过来,“三个女的,哭得我以为我把她们也打了,”付之笑笑,“剩下那些都凶。”付之觉得那场景挺魔幻的。 这是她第一次不明白,不甘心。 后来上了初中,有一年的寒假对于付之的人生而言意义重大,那之前她在烂泥里扎根,而那之后她在烂泥里发了芽。 那年行情不错,付之爸带着整年的积攒满心欢喜地回来过年时竟然有些嘚瑟,拉着付之母女就往商场去,说要给每个人都买身儿像样的新衣服。 他们去的其实是个很普通的商场,在繁山尚且算不上奢华,甚至在大城市里待得久了回来看还会觉得逼仄昏暗,今日的付之随便走一圈就会被店员大献殷勤,但那时候对他们全家来说已经像另一个世界。 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不得而知,付之只说她什么也不想要,但她爸不答应,哪怕那件在反季特卖区买的衣服过年没法穿,而来年她已变了个模样。 她说她爸很努力很拼命,她说她听见她爸问了声“为啥”,没人回答他,因为付之也不知道。她把手里的木棍插进地里说,“我不明白,也不甘心。” 这次,我依然不知道她不明白的是什么不甘心的又是什么,也许和前两次一样需要等我长到比彼时的她大出好几岁才能恍然大悟。 但我当下就知道的是这一次她不像前两次,不像她一贯那样去面对和解决,勇敢而坚定。 她像副空壳子,即便她再掩饰。 付之神情迷茫,像是在一条写错了的代码中跑了八百圈,愣了许久后终于喃喃了一句,“你不喜欢他了……” 我抬手抚上付之的天鹅颈,小指顺着滑腻的皮肤行至锁骨下,勾出了那个东西。 玫瑰金色的细链藏在衣领里,本该极难发现,我却发现了。 东西勾出来之前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又无比确信那是什么。果然,一枚戒指。 那晚红衣美人颈间是串珍珠项链,而这枚戒指镶的恰好是颗珍珠。 付之怔怔如一尊石像,由着我解下链子把戒指戴在了她手指上。说来巧了,一根根指头戴过去,左手无名指最合适。 我问,“那你现在喜欢的是谁啊?” 我很心疼迷茫的付之,她什么都能没有,就是不能不知道要往哪儿走,否则她会烂在烂泥里。但我又有种莫名而分明的快/感,一面白墙谁不想泼它个五颜六色,手里的高脚杯谁不想一掰就使它首脚分离? 人心难懂,遑论去测。 “也没什么,我就是总觉得有个人……”我指向左胸,“我不知道这儿是谁,既然口味一样……”我笑起来,忽然不想在要不要脸的选择中挣扎了,我说,“你分享出来让我参考一下吧?” 付之沉默着任我乱猜。 “朱西?不是。”爱情这种东西藏不住,我是笨,但不瞎,我最后一次见到付之和朱西见面时都看不出他们间有任何感情。 “老贾?不是。”老贾是单相思,还是过期的单相思,单箭头到这么多年连一分存在感都没刷出来,我居然根本不知道他和付之有交情。 “康周?不是。”康周就是上次在平外门口叫住我的男生,我问他是不是朱西的哥哥,他点了头。自从自杨易口中得知朱西的哥哥后我就直觉与朱西的哥哥熟悉万分,但直到被一个我几乎没有印象,连名字都是听旁边人经过跟他打招呼时听到的音译的人叫住,我才知道这直觉有多荒唐,于是我落荒而逃。我对康周的感觉疏离至极,隐隐还有几分不喜欢,我信付之必然不会对他有什么热情。 …… 我停下来。 “够了?”付之问。 “倒没够,”我笑,“但没人了。”我俩的交际圈实在有限,连名字都叫不清的一并算上也就拎出这几个,如此想来我俩吊在一棵树上也是难免,“总不会不是男生吧……”我电光石火间居然想了想自己喜欢女生的可能性,紧接着又福至心灵,“难道是个长……” 付之由着我胡言乱语,我却自己闭了嘴。 不是说付之不可能喜欢上个长辈,她虽然看起来稳重靠谱,一言一行都依着规矩,实际上字典里压根就没收录过这个词以及它所有的近义词。但我们的长辈有谁?朱叔叔和达叔叔一直在繁山,从没听过他们往平城跑。木叔叔?这未免太鬼畜,我不敢想下去…… “你别怕,”付之像是猜到了我在想什么,下意识握住了我,指间金属刮到我的手背,我无端一阵冰凉,她也稍往回缩了缩,不过僵了片刻她就又握得紧了,“只是个……”她搜肠刮肚地寻找词句,“脑海里的人。” 我愣住。 哑口无言而啼笑皆非。 我爱着我梦里的人,她喜欢她脑海里的人。 “用不着参考。”她垂眸扬唇角,像是被我们再一次惊人一致的口味逗乐了,而后她伸开握着我的手,就那样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手上的戒指。 面前人西装板正,中分低马尾把形销骨立的轮廓衬得更分明,严肃专业一如往常,可她的身影却与一个红衣的女人一点点重合,“我特别爱他,连你都不想分享,”那个女人顿了顿,“也没法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