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满目高楼起,百里长街夜不眠。
他身形一闪,原地缩地成寸,瞬息间到达皇宫里。
寝宫静悄悄的。
平时来往的宫人都不见踪影,孟云池抬脚往里走,拾阶而上,越过宫门大殿,看见了屏风后面床上的一个身影。
他绕过屏风去看,只看见一个花白头发的人,转头看着窗外。
郑颉皖收回投在窗外的视线,回头淡笑道:“你终于来了。”
对于修士来说四十年不过弹指一瞬,对于普通人来说,四十年却已是倥偬过了大半生。
郑颉皖老了,面容不复年轻,颊上带着病态的青灰,已经半边身子踏入了黄土。
他眯了眯眼,似乎有些看不清,轻声道:“仙长能走近前来些吗?”
袖袍拂地轻踏而过,孟云池走到床边,但见他颤巍巍的伸出手,执起孟云池的手放到唇下,说一句“唐突了”,随即将唇覆上去,克制的一触即分。
孟云池没有拂开。
“前半生戎马,后半生却困于朝堂勾心斗角,纵是这帝位坐拥万里江山,但我从未得到过自己想要的东西,”郑颉皖的声音淡淡的,透着股苍老的意味:“这位置坐得并不舒服。”
兢兢业业之余还要应付各方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制动平衡,心力交瘁。
“仙长,大齐繁荣盛世,江南十一年水患已整治,我在位四十九年,再未有一天懈怠过任何事情,”郑颉皖垂头捏了捏金丝锦被:“当初你说的,我做到了。若是不托相国去寻仙长,恐怕我到死也无法再见仙长一面。”
“但我也该知足了,”他眼里慢慢露出豁然之色,“经年锦衣玉食,这万里河山皆为我笔下水墨,任我着色,还有什么东西得不到呢。”
即便有求而不得,但追逐间也不失一番风景,他虽然永远都追不上了,但至少心境上也有了一些变化。
与孟云池相见已经了了他最后一番心愿,郑颉皖靠着床榻,神情间有几分强撑过后的疲惫,望着始终一语不发站立的人,笑道:“仙长天人之姿,这么多年始终没有一点变化。”
“修士啊……”他眼里有几分向往,喃喃道:“无拘无束,凌云恣意,真好……”
“……”
孟云池轻叹一声:“陛下能放下也是好的,有些东西只是虚无缥缈的幻影,追逐不得,失足就要跌落天际,将自己赔进去。”
“画中人不是我,虽然生得和我一模一样,”孟云池拢袖慢慢道:“陛下也是时候将那画中人在你心中的影响摘除了。”
“是么?”郑颉皖摇摇头,不置可否的一笑。
孟云池见他满脸疲色,自觉不再打扰,与郑颉皖告退。
“陛下还需好好休息,休养精神,在下先行告退。”
郑颉皖偏头看着那道清瘦背影走远,一弧及地长发,在地上逶迤出曼丽的弧度。那是他仰望盼念了多少年的身影,可望而不可及,仿佛伸手便可触及,却比皓明夜空里的星辰还要遥远。
他伸出五指在虚空里探了探,视线渐渐模糊。
三日后,齐主郑颉皖驾崩。
因生前后宫稀少,并未留下子嗣,引得皇室旁支争相抢夺皇位,宗室大乱,佞臣作祟,在朝中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孟云池立在山头看百里外的宗室皇陵慢慢合上两扇沉重的大门,浅声道:“天命难违,人无法总是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但愿你下辈子能平安喜乐,一生顺遂,不再寄托于一个虚无缥缈的幻影,白白郁结这么多年的心病。”
“再见……”
他的声音消逝在风中。
愿喜,愿安,愿无忧,愿下辈子不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