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里难得回暖,却下了场雨,于蓝泽城里氤氲出一片缠缠绵绵的细丝。 一辆马车慢悠悠行在街道上,前面拉车的是两匹马,一匹几乎和夜色融在一起,一匹则雪白雪白,在黑夜里颇为显眼。 马车停在蓝家门口。一个人带着什么东西下了车,然后经层层通报,终于进了蓝家最内,见到了还没歇下的蓝老夫人。 蓝老夫人看着慕扶风好像抱着个什么人跨进门来,心里就猛然咯噔了一下。还没等她开口询问,慕扶风就对她笑了笑:“老夫人贵安。请恕在下腾不出手来,不能行礼了。” 蓝老夫人瞧他如此镇定,也安下心来,顿觉自己刚刚的怀疑没有道理。 想想也是,自己女儿什么境界,出门一趟如何会出得了事? 她正想着,慕扶风上前两步,轻轻将怀中人安置在座椅上,露出她一张脸来。 蓝老夫人整个人懵了半刻,随即三步并两步跨过去,身边侍女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然走到蓝瑄面前,伸手探了探蓝瑄呼吸。 “瑄儿这是……”她见蓝瑄还有呼吸,一颗心放下来半颗,提着另外半颗皱眉看向慕扶风,“这是怎么回事?” 慕扶风一脸诚恳道:“事情复杂,在下一时说不清楚。只是蓝家主昏迷多日不醒,寻常医法恐怕治不得……” “昏迷多日?”蓝老夫人听了这话,好像抓住了重点,即刻对身边侍女道,“递帖子,去请尘家大小姐。” 蓝老夫人反应很快,好似蓝瑄已经不是第一次昏迷。慕扶风眼神暗了暗,却也知道开口询问很不合适,于是便站在一旁很是安静地听蓝老夫人安排。 蓝老夫人又低声与侍女嘱托几句,说完时终于也发现,自己这反应好像在慕扶风面前暴露了些什么。自己对慕扶风虽然欣赏,但一码归是一码,慕扶风没有进门,蓝家的事情,尤其蓝瑄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不该让他多知道哪怕一分。 蓝夫人想了想,于是温和地对慕扶风道:“慕二公子,想必你奔波了这么多天也辛苦了,既然来了,就先在蓝家休息几日吧。而且外面仍在下雨,道路也多有不便。” 慕扶风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蓝老夫人故意留他,大概是要等蓝瑄醒了问她的意见。但他脸上的笑容却一点儿不显,笑得蓝老夫人都要觉出两份羞愧来了。 慕扶风很听话地再次留在了蓝家,洗漱睡觉,一派坦然。许是前些日子奔波劳累的厉害,又或者叫蓝瑄的嗜睡传染了,他这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外面雨声响了一夜,到现在仍然未歇。 本来打算趁着春雨濛濛在蓝家园林里溜达溜达,但出了院子,却隐约听到侍女间说话,道是尘家大小姐来了。 这下轮到慕扶风吃惊。尘袅是尘家人,离这里也该有几个城池的距离,就算递贴子用的是符阵,即刻便能送到,她又怎么能在这一夜间跑到蓝家来的? 骑了一夜,匆匆赶来? 慕扶风暗想,如果真是如此,蓝瑄和尘袅的关系也真是如传闻那样好得过分了。 他越想越多,又不由得接着想到,蓝瑄今年二十六岁的年纪,尘袅尤大她两岁。这个岁数的女子,都合该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了,两个人却都还没有成亲…… 往这方面一想,慕扶风不由得觉得危机颇重。 虽然两个人都是女子,但蓝瑄那个样子,总让人觉得很不好说。他被自己的胡思乱想打败,终于忍不住要去看看尘袅其人。 他往会客的厅堂走去,却正好在前头路上遇到了尘袅。 其实慕扶风连尘袅的画像都未曾见过。然而尘袅那样的人,就是有绝不会被错认的气度。 女子长眉秀目,五官温柔又绝丽,肤色白皙得近乎通透,又如冰玉般润泽。每一分容色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整合出一种难以想见的动人。 然她神态温和坦然,双眸沉静如渊,又生生压下了那绝色容颜可能与人带来的轻佻,反而使人看着便心生敬重。 尘袅从前门而来,一路并未打伞,雨落在她头上两尺外,自动化作冰粒,避开她落在地上。故而她虽走在雨里,那一身白衣轻衫,却一点儿湿意也无,打理得极妥帖端正。 她看到打着伞的慕扶风,似乎也认得他,冲他点了点头:“慕公子。” 慕扶风也露出笑容来,很客气地冲她行礼。 其实打慕公子心里,还犹自因尘袅这一份浑然世外的天人风姿而惊讶。 他也自诩一副好皮囊,混在哪里都免不了被人赞一句,但就自己这幅样貌在尘袅面前,还真是不太够看。先前听人把尘袅捧得如同天上仙子,说她的容貌是南域第一,现在看来真是半点儿过誉都没有。 自己就算在北域也未曾见过这样的姿容! 惊讶完了,慕扶风又想到,自己是第一次见尘袅,尘袅也该是第一次见他。自己又不是什么知名人士,她又为何刚见自己便道出身份?莫非是因为蓝瑄的缘故,她也对自己有些调查? 两人既然半路遇到,便一起往会客厅走去。跟尘袅走在一道,慕扶风也不必再打伞,尘袅刻意扩大了些范围,雨点也落不上慕扶风的头顶来。 尘家修的是操纵冰雪之术,据传是现存各大家族中历史最为悠久的一家,至今还存有不少大破灭之前的家史记录。而尘袅本人,更是同代人中的传奇存在。 十四岁灵境高阶,十七岁踏入魂境,二十六岁晋魂境中阶,相比于那些三十多岁还在为了魂境努力的同代世家子弟,简直是高山仰止般的存在。 也正因如此,尘袅在世家中的地位,也颇有些超然,就算是其他家主,也对她尤为客气。慕扶风这惯是长袖善舞的,自然要趁机会和她搭两句话。 “尘少主来得这么快,一路奔波,辛苦了。” 尘袅温和地道:“不辛苦。” 慕扶风心道,难道她不是从尘家本家赶过来的?看她一身白衣干净得不染纤尘,确实不像是奔波了一夜。 “尘少主可是从尘家赶来的?” 尘袅点头:“昨夜接到帖子,便从那边来了。” …… 不辛苦? 慕扶风又与尘袅说了几句,终于发现,尘袅虽然有问必答,态度也和气,但绝不多说一句。不知是因为对自己有什么看法,还是因为其人本来就寡言。又或者现在心情正急切,根本无暇交谈? 然后他便看到,尘袅即使进了会客厅,见到蓝老夫人,也只是态度亲和了些,但还是客气了两句便直奔主题。 “蓝瑄还在卧房?” 这是尘袅今日除了客气话外第一句主动开口。 慕扶风终于从那张风平浪静的脸上看出了一点儿不明显的急切。 哦,他心道,尘袅是真的很着急。 蓝瑄从那天受了魂献一击之后,就一直没再醒过来。慕扶风也探查过,发现蓝瑄虽然昏睡,但情况并不算坏,只要魂境以上的修士操纵灵力助她一把,她便能苏醒。发现这一点后,慕扶风便也不再着急,想着只要把蓝瑄带回蓝家,问题自然能解决。 然而来到蓝家之后,看到蓝老夫人的态度,和尘袅的急切,他终于意识到,蓝瑄那天在魂献一击下昏倒,绝不是单纯的什么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