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瑄当年一夜杀姜家四十八口,杀完人还一把火烧了大宅和尸体,端的是不留一点良心,连姜家的尸骨都不让人收。 后来姜家的底下人也纷纷散去,这家族就算是彻底消了名。 也是因为尸骨被焚,那些姜家人具体是哪些个,怎么死的,都变得不甚明朗。当年甚至有传闻说蓝瑄根本没能杀得了境界犹高于她的姜家家主姜恒,所以才放火烧尸掩盖真相。但随着这么多年姜家真正的毫无消息,这传闻也再没有人提起。 “当年我杀完了人,也是清点了人数的。仇人家有几个孩子,我心里总有个数。可惜,那天你不在姜家,逃过一劫。”蓝瑄好像在讲什么平常事,悠然地道,“我知道漏了一个,想着之后你如果冒出头来,我就顺手斩草除根。可惜你却知道藏起来,还晋了魂境。” “你好像比你老爹有脑子啊。”她无不恶意地看着姜彻,嘲讽道。 姜彻的脸色越发难看,当蓝瑄讲到他父亲的时候,他额上青筋都突突暴起,因为灵力损耗造成的青白脸色也被愤怒占据,似乎下一刻就要冲上来和蓝瑄拼命。 他拳头攥了攥,最后还是放开,深吸了口气,道:“蓝瑄,你想激怒我,从我嘴里套话?没用的。” 蓝瑄抬了抬眼,哦了一声,满是可惜:“你果然聪明些。” 姜彻恨声:“蓝家主就一点儿不觉得亏心,杀我满门,你夜晚不做噩梦?” “噩梦?”蓝瑄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事情,“你父亲派人截杀我,又勾结蓝家人害我父亲,他可曾做过噩梦?” “那也是我父亲一人的事情!你却要杀我满门!” “不杀你满门,我才要做噩梦。”蓝瑄道,“你看看,留你一个人就要想出这样的招式来害我,要是留你们满门,本家主岂不天天都要等着你们报复?” 姜彻的眼里仍然带着滔天恨意,但心里却也是清楚明白。世家厮杀,本来就讲不得道义,他身处其中,才觉得那样惨烈可恨,但在旁人眼中,却也合情合理。 他终于决定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转而道:“蓝瑄,我棋差一招,却也想死个明白——你明明破了那阵法,为何还有能力制服刑御天?” 蓝瑄不急于回答,却摸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滚圆东西,两指宽度,很不显眼。 “这是?”姜彻道。 “祁煞种子。说了你怕也不知道,这东西没别的功用,就是特别能吸灵气。”蓝瑄把玩着手里东西,道。 “你用它对付那阵法?”姜彻不可置信。 蓝瑄道:“是也不是。按这阵中的灵力,十个祁煞也挡它不住。但它的灵力毕竟不是大风刮来的,还是从山川灵气那里汇聚而来。我只不过把祁煞放在了这阵法的上游。一天时间,祁煞在那里生根发芽,已经破坏了山川原本的灵力蕴气,继而可以影响这中心阵法,刚刚阵法能抗衡得了你就是极限了,对我而言根本没有冲击。” “你上山前就放了颗种子放在了山下。”姜彻终于明白。 蓝瑄点头:“没错。” “从那时候起你就有谋划了?”姜彻道。 蓝瑄把祁煞种子收起:“我不是神仙,不会未卜先知。只是感觉这斫龙阵放在山上总是碍事,可能早晚需要破了它,不如先做些准备。” 姜彻接着道:“那你又怎么知道我是姜彻,我是哪里留了破绽?” “说了你可能更丧气。”蓝瑄道,“你这谎话编得倒也是个事儿,一点点把疑点引到刑御天身上。我跟他平时里确实往来不算多,看刑御天刚才那样子,再怎么样都会相信他要杀我了。到时候我们两个打上一场,不管谁生谁死,刑家和蓝家的梁子就算是彻底结下来了——免不了会发展成更激烈的冲突。” “可惜,我蓝家有秘术,可以凭痕迹辨识用的是什么法术。”蓝瑄接着道,“昨晚我在程斯言的尸身上用了,却发现他身上半点痕迹也没有,他白日里刚刚用术法解了这雷池阵,显然是颇有古怪。我又来这石室里用了些,真是惊喜,什么华家后人,竟然用的是姜家法术。” 一盘局,却差两招。一招输在祁煞,一招输在那勘探秘法。姜彻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蓝瑄看他:“本家主好心给你解释了这么久,你也应当投桃报李,跟我解释解释罢?” “你要听什么?” “那程斯言究竟是什么人?这所谓‘斫龙阵’是哪位布下的?你们又是用什么方法,操控了刑御天的神智?”蓝瑄一个一个地问出来,“你们背后,是哪家人?” “你如果说的明白,我就让你死得痛快些。别逼我把你拎回蓝家,一点点儿审。” 说到最后,蓝瑄脸上已经极尽冰寒,满是威胁之意。 听着蓝瑄的话语,姜彻却蓦然露出笑容来,有些自嘲地道:“真是可惜,我们本来伤了蓝瑜,是想引个什么蓝家长老来,就算被识破了也能全身而退。没想到却招来了你,不仅布局要改,一但败露,也就没有退路了。不过也无所谓,我恨蓝家,终究是因为恨你。哪怕今日能从蓝家主身上剜下一块肉,也是好的。” 他这句话说的感慨又笃定,好像真切切能做到似的。 蓝瑄不屑地看着他:“就凭你现在这样子,还能对我做什么?” “蓝家迟早会亡。有能人在对付你们。”姜彻慢悠悠道,“这计划里用到的阵法,魂器,都是出自他们之手。还有程斯言,你们见到的程斯言,跟那尸体本就不是一个,程斯言手上那把折扇,就是魂器的化形,把蓝家主也骗过了吧。” “你们有魂器。” 蓝瑄心头一跳,暗自吃惊。 魂器这东西,珍贵程度在大陆上称得是一等一的,就算是蓝家,也不过有一件。这东西威力大,也难操纵,只有魂境中阶者才能勉强运用自如,魂境初阶拿在手上都不能发挥多少功效。 她顿了顿,忽然想到什么,皱眉道:“你要献魂不成?” 姜彻大笑出声。 蓝瑄见此情状,心里暗道一声不好,不等他再一步动作,瞬时便迈步上前,同时手上灵力聚集,朝着姜彻出了杀招。这一切都不过是电光火石的一瞬,然而蓝瑄扼住姜彻脖颈的时候,却感到他的身体已经瘫软下去,那带着快意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成了最后的表情。 蓝瑄拧着眉一把将姜彻的尸首摔在地上,撞出一片血肉模糊。 所谓献魂,是前人在使用魂器时总结出的一种用法。修士晋升魂境,便能以自身与天道相连接,身上也不再只有灵力,同时能感应到自身本源,谓之为“魂”。这本源“魂”与民间俗语里的灵魂一说有相近之处,却也不完全相同。 而这魂器,可以用灵力操作,但要完全发挥其能力,就必须用“魂”来控制。一些魂境低阶修士欲鱼死网破的时候,就会将自己的本源从身体里完全抽离,用最后一点神智为魂器下一道命令。修士离了本源,自然是死得彻底,但魂器在此时的杀伤却也能堪比魂境中阶修士的一击。 蓝瑄倒也并不多惧怕于这一击,她现在状态良好,这一击硬扛下来顶多是吃些亏,伤及不了性命。但刚戳破了骗局,本以为可以顺藤摸瓜揪出幕后人,却变成了这样境地,总是让人心里十分的不痛快。 那魂器似乎并不在姜彻手上,只是与姜彻有一丝联系,此时尚未出现,然石室里的灵力已经凌乱起来。风雨欲来。 “慕扶风,带刑御天出洞。不要走远,等我出来。” 蓝瑄站在原地不动,等待那魂器现身。 献魂发作的一击躲是躲不开的,只希望它不要波及得厉害。刑御天现在昏迷着,也不顶用。之前那个假死的“程斯言”说不定还躲在这华家,不知他是什么境界,只希望他不要犯傻,趁自己应付献魂,去找那两人的麻烦。 不过想想他应是不会,即使用个可能出现问题的假尸首,也要脱身出来,大概是害怕自己识破了姜彻谎言也连累到他。现在情形至此,他更不应该出现了。 蓝瑄左思右想之间,慕扶风已经温然道了声好,拽着刑御天的领子就将他往石室外拖,动作全然没有言语温柔。刑御天身上的外袍擦着地面呲啦作响,大约等会儿刑御天清醒过来会大惊于自己的狼狈情态。 他是灵境修士,力气自然也是有的。当面上一口一个刑少主叫的客气,一昏倒却这样欺负他。 蓝瑄瞥了眼两人,忍不住道:“这样拉衣服会滑破。” 慕扶风动作丝毫不停,脸上笑容却越发和蔼:“刚才将刑少主踏至昏迷的不是蓝家主?”现在就不必关心他这身衣服了。 蓝瑄一想,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再一想,她还没见过整洁肃然的刑少主衣衫破烂的样子,于是蓝瑄不再说话,递给了慕扶风一个放任的眼神。 慕扶风拖刑少主出门后,石室里灵力冲荡得更加厉害。 倏然间,散着柔光的魂器从姜彻的尸首上方出现,确实是之前程斯言手里那把扇子的模样。只是比起被程斯言拿在手里的时候,更多了些说不清的深沉。不过是浮在那里,便好像让人移不开眼睛一般。 它停在那里,却也不动。 蓝瑄皱眉,献魂只求一击,这魂器为何还按捺不动? 它是做什么用的? 电光火石间,蓝瑄想到了姜彻的话,想到了刑御天刚才那副状态。她神色一凛,竟不由自主地心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