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沉西山后,院子里静得一阵风来亦有声。
晁晨坐在灯下,支着下巴反复抚摸那柄断剑,魏展眉走后,他仍沉浸在那个故事里。剑泛起冷光,将好照在眉眼,晁晨垂眸看着自己的影子,心中越发难安。
那些根深蒂固的印象,真的能仅凭一件事,几句话,就被颠覆?如果能,那么公羊月一开始行侠仗义时,为什么还会被那老妪骂?为什么只要苗定武跪下来装可怜,村寨里的人不信公羊月反信他?
他们今夜真的能事与愿同么?
鬼剑是怎么在没打斗的情况下,杀死武功高强的玄之道长?那只不见的包袱里,装的是什么?他们要交换的,真的只是那封信吗?或者说,那封信真的是骚扰绵竹几个月的恶徒真正的目的?
太多的疑问解释不清,晁晨觉得,不是公羊月在调查中有所隐瞒,便是他们全都想错了,也许在自以为安排妥当的情况下,早已踏入敌人的陷阱而不自知。
不行,不能继续下去!
这时,门外喧哗由远及近,乔岷和双鲤归来,又渴又饿直扑到桌上,一个猛往嘴里塞吃食,一个猛喝水。双鲤鼓着腮帮说了句话,晁晨没听进去,反倒走上前抓着人肩膀,叫停晚间的行动:“……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什么不可以?”双鲤差点把嘴里的糕点喷出来,“为什么?晁哥哥,不是你说要替老月的家人洗去冤屈的吗?”
晁晨眼皮直跳,在这闹哄哄的环境下,他甚至觉得魏展眉讲的故事也别有用心。那些事,会不会他们的敌人也已摸清,否则又怎么懂得选夏侯真的墓作为碰头地点?他们是怎么知道的,还是说,也许谋划的人本身就是参与者?
他要知道细节,更多的细节,然后比对过去与眼下,找出疑点,公羊月跟他们隐瞒不开口的时候,他就应该想到,也许这中间参杂着他不愿回首的往昔!若真是如此,只怕便如魏展眉所言,他会发疯,会失控,说不定还会……
重蹈覆辙。
“魏坊主呢?魏坊主有没有找你们?他现在在哪里?”
“谁知道,怕不是去接丁桂了吧?”双鲤哭丧着一张脸,两手僵在半空虚握了一半,心里不上不下,“晁哥哥,你脸色好白,你可不要吓人!”
乔岷看了一眼雕花刻漏:“现在戌正。”
晁晨不顾风姿,把两人往外推:“只能靠我们了。来不及召回,只能现在赶过去,趁人还没到,半路截回,至于公羊月那边,不撞南墙不回头,他定不会走,不过以他的武功,结果应该不会太糟。”说着,他又向乔岷拜托:“十七,只有你见过人,丁桂那边烦请跑一趟,不要让他离开山坳,我总觉得……”
“是不是有阴谋?”
“不怕阴谋,就怕阳谋。”晁晨干笑一声,六年了,他们绝对不能再做第二个独守客栈的公羊月,而公羊月绝不能再在绵竹栽第三次!
亥正。
“就是这里,我们东家说,一会请勋旧耆老过来公断,届时还请大哥如实道来。有道是往者不可谏,故园不复,斯人已逝,各为其主并无追究的必要,他们只是想为死去的人讨要一分清白身前名而已。”当先的引路人把灯笼交到丁桂手中,准备离开。
这文绉绉的话像是晁晨那个书生会道的说辞,丁桂没放在心上,只当他们口中的东家便是他,因而摆手:“晓得了,不过他本人怎么还没来?”
“应该已经出门,不过腿脚慢,还没到。”
丁桂哼了一声,把人打发走,自言自语道:“书呆子就是慢吞吞。”转念一想,来的应该不只姓晁的书生,那些七老八十的大儒,八成没那么好请,软磨硬泡兼施手段,是会有些耽搁,反正该急的人不是他,慢慢候着便是。
丁桂抬脚踢飞一颗石子儿,继续嘟囔:“怎么选了这么个鬼地方。”
昏惑中,石子儿打在碑之上,听见那道脆音,不像是磕在树根树皮上,丁桂顿时面露疑色,上前查看。拨开厚重的夜雾,身前渐渐显出一块死人碑来,碑阳刻着名,说下头埋着的人叫夏侯真。
夏侯真?
闹了半天走到坟堆子上,丁桂赶紧两步后退,舔了舔唇,预备找个视野开阔的地方蹲着,这里环山傍水,有风有木,就怕闹鬼。
刚这么在心底里起了个念头,背后当真就传来足音。
丁桂猝然回头,只见一个飘摇的红影打后方走来,一直走到墓前,双臂抱胸,冷冷打量着他。公羊月亦觉得惊奇,这破落堪比乞儿的,莫不就是那深藏不露的鬼剑?
公羊月开口:“我来了,你有什么想说的?”
这又是哪位?
丁桂一头雾水。可既已答应晁晨,便不能不守约,于是,他迎着那道不善的目光,硬着头皮道:“我,我来讲一个故事。”
“故事?”
公羊月觉得很是扯淡。
“没错,一个陈年旧事,”丁桂长吁短叹,只等一吐为快后,心中不必再沉甸如山,“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得等人来。”
看样子是还有帮手?
公羊月环视一圈,并没有瞧见方婧三人的踪迹,只当他还在等同伙,也不急着拿出筹码,只看人还预备折腾什么幺蛾子。
丁桂翘首往绵竹城的方向望了又望。
“什么故事?”公羊月冷不丁开口。
丁桂也是有脾气的,当年再怎么说也是邓羌麾下大将,晁晨那种死皮赖脸的书生不懂江湖规矩就算了,这个拿剑的上来口气如此冲,又是个什么来路,他叫说就说,被呼来喝去岂非很没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