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从太和殿逃回来后,魏琢就一直闭门不出,对外称病。 也不算是称病,她的确是心里不舒服,连带着整个人都恹恹的。阿络倒是仍天真无忧,然而看到母亲这幅模样也不敢如往日一般吵嚷。魏琢歪在榻上,半睡半醒,她便也安安静静的缩在榻边,像是猫儿一样。 “一边去玩。”魏琢感觉到她压着了自己的脚,便挪了挪腿,轻声道。 “不去。”阿络摇头,“母亲不开心。” 孩童稚嫩的嗓音让魏琢笑了笑,“我没有不开心。我只是……觉得自己太没用。被人欺负了,还只能忍着。” “那我替母亲出气。”阿络噘着嘴。 魏琢起身,摸了摸阿络的头。 她心里还在想一件事——要不要将阿络放到池贵嫔或是太后身边抚养,毕竟她已然彻底得罪了常焜,也不知道那个睚眦必报的男人什么时候会报复到她身上。她本人倒是不怕,就是担心常焜会迁怒阿络。 可她又怕池贵嫔会偏爱亲生女儿,忽视阿络,太后那样冷厉的性情,似乎不适宜教养孩子。 其实还有个选择,就是将阿络托付给蒲知言。她是皇后,为人宽和又知书识礼,阿络跟着蒲知言,总比养在她魏琢身边要好。 然而……魏琢不知道蒲知言是否会死。她近来总有种不好的预感,算算时间,前世蒲知言大概是几年后才会被废,但她就是感到心慌。 她正想着前世蒲知言的下场,忽然听到门外侍女通报,说皇后到了。 魏琢猛地抬起头。 蒲知言是来探病的,魏琢久不出门,她还以为她是真的病了。 蒲知言也不清楚魏琢究竟是什么病,便从库房中挑出了最好的药材带了过来,又细心询问魏琢近来过的如何。 魏琢自然不能将前些日子太和殿内发生的事告诉蒲知言,便笑着说是她不慎着凉,偶然风寒。 “那为何不去找太医看看?你呀,总是太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我等会就去为你请几名可靠的太医来,若是你不想见太医,找几个医女也是好的。” 又说:“你身子不是很好,过阵子天气暖了,我再带你去透透气,别闷坏了。可惜春天还早得很,中宫附近的牡丹的确是开得很美。” 从前蒲知言总沉默寡言,与魏琢熟识后倒是越发啰嗦了。魏琢不讨厌啰嗦的人,相反还很喜欢有人在她耳边絮絮叨叨的感觉。 有时她会觉得蒲知言像她的姐姐一般,她倒是曾经有两个姐姐,可惜在她年幼时就早夭了。前世的她又太过跋扈骄横,以至于女子中没几个乐意亲近她照拂她的。 “你近来可曾见过陛下?”魏琢问,怕蒲知言误会,她又道:“实不相瞒,我不慎触怒了陛下,正惶恐呢。” “陛下政事繁忙,我也很久没有见过他了。这回赫兰入使乃是大事,陛下为此可是操劳许久。”蒲知言笑道:“若你有什么得罪陛下的,大可放心,等过一阵子陛下也就气消了。陛下是个温柔的人,不会为难你。” 蒲知言嫁给常焜六七年,其实与自己丈夫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她并不了解常焜,只是凭着自己的想象,在心中一点点完善出了另一个常焜的模样。 魏琢眼睛有些酸涩,扭过头不去看她。 “知言。”她闭上眼,总能想起那张满是血污的脸。前世蒲知言在掖庭狱中受了五天五夜的折磨才死,她到死都想不明白常焜为什么要杀了她。 “你以后不要再写诗赋了。”魏琢道。 “为何?” 因为前世你蒲知言,就是因诗文获罪的啊。魏琢叹气。 蒲知言平生只爱过常焜和诗赋,可是常焜却用她诗赋中的文字,最终致她于死地。 “总之你听我一句劝,近来许多事不太平。知言你就安心在椒房殿待着,没事赏赏雪、看看花。”魏琢道:“反正现在是冬天,还没到悲春伤秋以景抒情的时候。” 蒲知言愣愣的点了点头,也不知有没有将魏琢的话听进去。 但若是常焜一心要杀了她,就算蒲知言什么都不做,也还是能让他找到借口的。 魏琢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喃喃自语:“病了这么久,我也该好了。” 当天下午,她推开门走了出去。称病多日后,她终于再度出现在了人前。 与此同时,她还收到了一份从宗正狱送来的口信,冯容令想见她。 “那便去宗正狱吧。”魏琢对妙娘道。 “陛下那里……” “不是听皇后说了么?陛下,最近忙得很。”魏琢听到常焜时,嘴角边下意识流露出了一丝狞笑。 妙娘疑心主子是真动了杀心,不敢再多话。 宗正狱一如从前那样阴冷漆黑,婴儿的哭声给这里添了几丝鲜活。冯容令忙着给孩子喂奶,又哄着他睡下。魏琢就安安静静的看着她做这些事,没有帮忙的意思,也不去打扰。 不过冯容令看起来也不像是慈母,她看着自己的孩子,眸中更多的是一种麻木、苍冷混杂的情绪。 “赫兰派来了使臣对么?” 冯容令关在这里不见天日,但也知道了这件事。 “不错。” “有几个赫兰人试图找我。” “我知道。”这些年魏琢好歹也培养了几个耳目,知道宗正狱一带近来有胡人试图混入。 “能解释一下么?”魏琢到了这里也没多少讲究,席地而坐,以手托腮。 “那些赫兰人我不认得,但他们却是……”冯容令说起那个人时,声音略有些发颤,“是太子殿下的故人。” 常珺早就被废为了庶人,可她还固执的称呼他为殿下。 “他和赫兰有牵连?” “不是他,是叶儆。”冯容令声音很轻,也不知是怕吵醒孩子,还是因其中牵连的事太过复杂,“叶儆曾暗通赫兰。” 魏琢怔忪了一会,“昔年常珺……太子说有件把柄落到了林氏手中,就是这个?” “叶儆曾是他最大的助力,可以说昔年东宫一派的势力,大多是叶儆积攒下来的。”冯容令说:“叶儆死后,他在西域、北漠的势力为殿下所承袭……不,不能说是承袭,殿下只得到了其中一部分的人马。还有些我不清楚,要么就是在叶儆死后便散了,要么就是被其他人得到了。” 冯容令并不知道这件事背后有文帝插手,叶儆死后,他绝大多数的势力其实都还是收回到了文帝手中,最后在文帝死前被作为遗赠给了他唯一成年的儿子常焜。 反倒是常珺和胡人之前的牵扯并不算大,他不乐意动用这股势力,多半是将那些人闲置一旁。 “那几个胡人,想要救我出去。”冯容令说。 魏琢吃了一惊,“故太子在北边还有这样忠诚的心腹?” 冯容令笑了处理,“心腹?他们可未必。他们是看重了我儿子姓常。” 魏琢了然,“怎么,他们还想从我大宣抢个宗室过去,然后扶持一个傀儡么?” “劳烦你去劝劝他们,让他们打消了这个念头。”冯容令看着孩子么,眉目沉静,“若是他们执意要来抢走我的孩子——我就在他们动手前直接掐死他。” “明白了。”魏琢颔首。 冯容令母子本就是在阴影处苟延残喘,若是赫兰人再闹出点什么事来,那他们可以说是必死无疑了。魏琢不愿见到他们身死,为冯容令跑这一趟腿还是很有必要的。 次日,她按照冯容令给的信物和指使,秘密前往胡邸。 那个曾与常珺合作,眼下又想要打常珺遗孤主意的人,是赫兰的左大当户。 这是赫兰人使节中地位仅次于左贤王的人。魏琢不认得他,但从冯容令那打听到了不少有关他的事,比如说他名延诃,出身赫兰贵族卜氏,是左贤王摩狄的……死对头。 魏琢递交了冯容令的亲笔信和她在入狱时仍随身带着的常珺的玉簪,在偏门外等了片刻后,延诃的仆从再度开门将她引了进去。 她用纱罗将自己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的,小心的低着头虽仆人快步疾行在院中。说起来她还是有些害怕赫兰人,然而为了冯容令……也为了她自己要做的事,她不得不孤身来到这里。 她一路上都不敢抬头,但却在见到一个孩子时,不犹的多看了几眼。 那是个才四五岁的胡人孩子,魏琢认得他,他是左贤王的弟弟,上一任单于的小儿子,弥迦叶。 据说这孩子是被送来大宣当人质的。前世魏琢也见过他,不过是在这孩子做出了一件疯狂事之后。 那是个面容精致的男孩,据说他的母亲呼朵阿阏氏是西域的舞姬。在老单于还活着的时候,曾很是宠爱呼朵阿,也疼惜这个儿子,但老单于死后,他便地位一落千丈。 他坐在廊下,小小的脸上漠然一片,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当做刀剑,狠狠的刺向地上的泥土。 魏琢忍不住向他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