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都不会到这样的地步。”靳一梦回答。
“令人欣慰的保证,但这并不能让我满意,詹姆大人。我希望你真的能明白你拒绝了什么。”维克托走到书桌边上,开始起草文书,“你儿子叫什么名字?”
“他以前有个平民的名字,这个名字已经不重要了。”靳一梦没有提及“霍拉德”这个名字,“他以后是詹姆科蒂,和我的名字一样。我把自己的名字给他,希望他能代替我向您尽忠。”
“希望如此,詹姆大人。”维克托说道,“希望如此!”
当靳一梦从维克托的王帐中走出时,怀里揣了一张文书。这卷薄纸轻如鸿毛,却沉重到足以决定一个人的一生。
靳一梦可以理解维克托的震怒。他看到神圣罗马帝/国指挥官的军帐就在王帐附近,再考虑到奥地利对于匈牙利一贯的野心与河间地域的战略地位,想必维克托对“河间伯爵”的未来应该已经有了清晰的布局,如今他想走,这无疑打乱/了国王的谋划。虽然他把詹姆科蒂这个名字留给了霍拉德,但这世上又哪来另一个他呢?
“不败的詹姆科蒂?”靳一梦想起这个名号,不免摇摇头,觉得有些好笑。他手下那些小兵还真敢吹啊!没有人能永远不败,他只是还没遇上能够在战场上打败他的人……当然,他由衷地希望这一天永远不会到来。
靳一梦回到自己的帐篷。在所有贵/族那些坚固庞大如同/房屋的帐篷之中,他的帐篷无疑是比较简朴的,但守门小兵却无比的骄傲,昂首挺胸的样子跟王家禁军没什么两样。他向侍卫点头致意,走进自己的帐篷,一个孩童当即从羽毛床和毛皮毯上跳了起来,局促不安地看着他。
“我听说你识字,自己看吧。”靳一梦将文件递给自己刚认下的“儿子”。其实他现在多少也有些尴尬,毕竟他们今天才见到第一面李/明夜在“病逝”之前安排好了一切,这孩子由科伦手下的海盗护送到他面前,那些海盗并不知道自己负责护送的是“小科蒂子爵”,不过这孩子倒是清晰地明白这一点。
或许正是这个原因,未来的子爵伯爵才表现得如此惶恐不安,像只受惊的兔子。他展开卷轴,磕磕巴巴地说“我……我只能看懂一点……夫人,我是说母亲大人,她有让人教我,但我还没来得及认识太多字。”
靳一梦坐到床/上,向他招招手,“哪里不懂?”其实靳一梦也不懂拉丁文,他甚至不知道维克托写的这玩意儿用的是拉丁文,但他是角斗/士,他能作/弊。
在解释完授予状的内容之后,靳一梦低头看着这孩子,心中不免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忽然之间,他觉得自己真的有点像是一个父亲,刚刚辅导完儿子的家庭作业。不知道他靳一梦的父亲在辅导他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呢?他花了一秒钟去思考这个问题,随即想起自己老爸其实从未辅导过他的功课。
“您给了我您的名字。”小詹姆说道,“我……我保证不会辱没这个名字。”
靳一梦摸了摸小詹姆的头,“我已经跟法尔卡斯安德烈打了招呼,你会成为他的新任侍从。”卡洛城里认识这孩子的人太多了,全部封口很不现实,倒不如把一切交给时间。等小詹姆成年后回归卡洛城,没有人会把新任领主与曾经的夫人侍酒联/系到一起。
“法尔卡斯安德烈?”小詹姆惊异地问,“是那位法尔卡斯家族的继承人吗?圣光骑士?”他看起来更加慌乱/了,“我不知道我是否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要不是我去救他,那小子直到半个月前都还在蒂萨城里头蹲大牢呢!我以前是个佣兵,叫我/干活是要给钱的,这就当他还债了。”
小詹姆还是有些无所适从。对于他而言,法尔卡斯安德烈,甚至是詹姆科蒂,都是经常出现在各种歌谣里的人物,现在这二人一个变成了他将要侍奉的骑士,另一个干脆就变成了他的父亲,这实在让他有种做梦般不真/实的荒唐感觉。他眼巴巴地瞅着靳一梦,一时间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靳一梦犹豫了一下,“你喜欢狗吗?”他是真不会哄孩子。
小詹姆迟疑地点了点头,靳一梦暗自松了口气,赶紧就召唤出了德国牧羊犬布莱克。小詹姆无比震/惊地看着一只大狗忽然从床后冒出来,摇着尾巴一溜小跑到自己跟前坐下。在靳一梦的鼓励下,他犹犹豫豫地伸出手,大狗低头嗅了嗅,用漆黑湿/润的鼻头轻轻/触/碰他的掌心,伸出舌/头舔/了舔。有些痒,小詹姆忍不住笑了起来。
“它喜欢你。”靳一梦说道,“跟它玩一会儿吧。”
小詹姆高兴地应了一声,几分钟之后,他就骑到了布莱克的背上。布莱克显然没有当坐骑的自觉,遂毫不犹豫地将他抖落下来,反身压住男孩瘦弱的躯体,照着他的头脸一通狂舔,小詹姆惊笑着去推这只沉重的大狗……靳一梦坐在床边,支着下巴看着这一人一狗闹成一团,脸上渐渐融开一丝笑意。
当二人打算入睡时,小詹姆已经能够坦然地躺在靳一梦的身旁。他在黑/暗中凝望靳一梦模糊的侧脸,终于有些犹豫地唤他:“大人。”
“嗯?”
“您知道,您和夫人并不真的是我的父母……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是我?”
“我也不明白,是她挑中了你,别忘了在今天之前我们根本就不认识。我想她应该是从你身上看出了一些值得托付的可取之处……我对我老婆的眼光有信心,你也应该有。”
小詹姆默默地点头。过了好一会儿,他又轻声说道:“夫人让我扮演另一个人,可是我毕竟不是……我不知道能不能扮好。”
“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小詹姆科蒂这个人,你要扮的是你自己。”靳一梦淡淡回答,“只要记住一点今天之后,你是我儿子,这就行了。我儿子想活成什么样,由他自己说了算。”
“是,大人。”小詹姆应道,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哭了起来。他努力压抑自己的哭泣,抽抽噎噎地说:“可是我很想我的父母……我真正的父母,我记得他们。今天之后,我就得把他们忘掉吗?”
“恐怕是这样。”靳一梦平静地如实回答,“想哭就哭吧。”他起身找到水盆和毛巾,放到床边。
小詹姆又哭了许久,久到靳一梦不得不再次把布莱克召唤出来哄孩子,在毛/茸/茸的大狗的安抚之下,小詹姆终于恢复了平静。他抱着布莱克的脖子,忽然有些迟疑地对靳一梦说:“大人,我感觉您并没有对夫人的逝世感到悲伤……难道您就不想她吗?”
“我很想她。”靳一梦把小詹姆的花猫脸擦擦干净,接着把二人一同塞/进了厚厚的毛皮里,“但我并不觉得她有离开我。她在天上看着我呢,只要我想,随时能跟她重逢。”
这场战争由靳一梦而起,但到最后,他却没有看到这场战争的落幕。
维克托采取了围城这一常规方式来结束这一战,这无疑是消耗最小的方式。在围城持续期内,恐惧与绝望会逐渐凌迟卢西恩军/队的战斗意志,更何况狼王麾下对其主上的忠心本就所剩不多,这使得围城的效果事半功倍。很快,卢西恩便不再放军/队出城作战,因为这意味着徒劳的损失那些军/队不是被杀死,就是直接投降。
在围城持续期内,长峡境内的城池一座接一座地投降,以至于某一段时间中,投递降书、赦免状和委任状的信鸽竟然成了比乌鸦更为常见的鸟儿。早已被征服过一次的索斯/诺克城成为了唯一一座尚在坚持的城池,狼王最后的领土。提前锁定胜利的维克托国王甚至不急于结束这一切,甚至靳一梦都能感觉到他的享受,他在用这种类似于凌迟的方式玩/弄和羞辱自己的敌人,如果此时卢西恩开城投降,他反而未必会感到高兴。
可是卢西恩仍然在坚持。这或许是他一贯的坚忍使然,又或许他另有筹码月圆之夜又快到了。然而靳一梦却等不了那么久,他的时间已尽。说来也是奇怪,在他付出了如此巨大的精力与心血之后,他一想到要离开,只因对此地无甚归属,心中竟然毫无留恋。“詹姆科蒂”的身份就像一件外衣一样,轻轻/松松便被他脱/下,即使这份经历再复杂跌宕、波澜起伏,顶多是一件厚重的羽绒服而已。
于是他就在一个普通的夜晚离开了自己的帐篷,然后再也没有回去。在他身后,由营火组成的星辰之海璀璨依旧,黑夜仍在持续,传说也没有结束。
在他彻底离开之前,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夜空。夜空深邃、博大而静谧,那些旷古的星辰与明月正在俯视地上的他,在他与它们之间,是亿万年的光阴。
这段时间以来的所有经历似流水一般从他心头淌过,最后化作心灵识海中的一点尘埃,沉到最深处。“该回家了。”他心想。
李明夜在离开前安排好了一切,这种安排从她获得卡洛城以后就开始了,只不过碍于篇幅所限,很多地方我无法写出来。在这里举个例子,如果大家记得,会发现李明夜一开始起草政令的时候是宣称自己不识字的当然古代匈牙利语和拉丁语与现代也有差别,大概像繁体简体那样吧,那时候她是找了一堆人帮她写,最后从这些人里头选定了厄恩。在她离开之后,厄恩就是裁判法官了。
其实城堡攻防战中,围城才是最经常出现在历史里的战争模式,不过比较反常识的是,围城战中反击一直都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如果城里的人全不反击,只顾死守,那么很容易就会像文中的蒂萨城一样蒂萨城是人力不足无法反击。这就像乌龟缩到壳里,人一看没办法,扭头走了,乌龟很高兴探头出来看,妈的那人拎着板儿砖和电钻回来了……
其实小霍拉德是个很敏锐的人,大家有没有发现,他跟李明夜明显更熟,而且李明夜对他其实非常和颜悦色,但是他从不会在李明夜跟前撒娇,或是吐露出“我觉得我不行”这样的想法,就算李明夜给他安排了超出他能力范围的事情,他也只会说“没有问题”,但是在刚刚见面的靳一梦的面前,他明显放松很多。在我们的视角来看这没啥,但在小霍拉德的视角,一个是朝夕相处年轻漂亮的夫人,一个是不曾谋面杀人如麻声名赫赫的将军,大家平胸而论,到底哪个好接近?小霍拉德头也不回地奔向了将军。这种穿透表象看本质的能力简直是金手指,我都想要,然后我就能去找准最好说话那个领导让他给我加工资。
有人私聊说我黑狼人,其实我在这里想说一句,这世上有多少眼睛就有多少真相,你能看到什么样的真相,取决于你屁股坐在哪里。黑夜传说前传中吸血鬼美女和狼人首领卢西恩的相恋,站在吸血鬼的角度来看,大概就和动物园的美女饲养员死活非要跟大猩猩结婚一样,这简直匪夷所思,令人发指。要我是维克托,我聪明漂亮的宝贝大闺女居然怀了大猩猩的孩子,那我特么能当场气死。这时候你跟我提大猩猩要自由要民主要工资津贴餐补车补保险工会???沙包大的子弹要不要啊???
本文主角从一开始站的阵营就是吸血鬼,因此难免会有偏颇。其实卢西恩王朝的倒塌是必然的,因为狼人的群众基础实在太不行了。
不过话说回来了,维克托这老东西也不是啥好人,最后要不是靳一梦跑得快,说不定会挨上一口。
这一卷终于完了!!
中场是李明夜的原生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