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读课教室里破天荒地没有出现李老师的身影。大部分人都松了一口气,再也不用吊着嗓子嚎《曹刿论战》了,纪律难免松散,路过的教导主任眼神不善地往教室里看了好几眼。 赵瑟默默撇嘴,冲着教导主任结实的背影念了好几遍“肉食者鄙”。 赵瑟戳了戳谢景韫的书包:“谢景韫,你昨天晚自习上哪儿去了?” 谢景韫正拿着手机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闻言停了下来:“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了啊,不只是你,还有那个蒋铭。” 谢景韫偏过头来:“还真看到了啊,记得保密。” 赵瑟开玩笑:“这么大一件事,都不给点封口费吗?” 谢景韫有点好笑地看她一眼:“那帮你带一周早饭怎么样?不重样的?” 赵瑟微怔,心里乐开了花,但还是说道:“不用啦,其实我也逃课了。” 谢景韫夸张地一挑眉:“没看出来啊,赵瑟同学。” 于是赵瑟又笑。 过了一会儿谢景韫低声说了一句:“没什么,一个朋友有点事,找我们帮个小忙。” 赵瑟点点头,“嗯”了一声。 第一节是语文课,李老师居然还没来。语文课代表去办公室看了看,回来找班长说了几句话。赵瑟也因此第一次见到了班长的真容。 班长是一个体格壮硕,肤色很深的男生,他一站到讲台上,整个班级都安静了几分。 可他一开口,班上的气氛又陡然轻松了下来。 原因无他,这个班长的语调实在太温柔了,和外貌完全不匹配。 他说:“同学们安静一点,这节课我们上自习。” 明明是管理纪律的话,他说出来却没什么底气,像是在聊什么家常。 于是同学们压根就不买账,继续吵吵嚷嚷。 长得如黑塔一般的班长非常郁闷,索性把书本搬到了讲台上,拿了个凳子上去,居高临下地监管着整个班级。 赵瑟倒是没怎么在意,还有很多数学错题没整理呢,自习课真是求之不得。 不过班上一直嗡嗡作响,她有点烦闷,无比惆怅地想,李老师平时管束得太严了,偶尔一次她不来就像是放风一样。现在就像是《肖申克的救赎》里面男主角带着一众狱友在屋顶上喝啤酒的那一幕,大家争分夺秒享受生活,拼命呼吸自由的空气。 只是委屈了班长。 赵瑟摇摇头,继续专注于错题。 这时候却好像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谢景韫也拍了拍她:“有人叫你。” 赵瑟抬头看去,是第一排的一个男生,不熟,但排队选座位的时候好像刚好在自己后一个。 赵瑟递了一个疑惑的眼神过去,那个男生压低了声音喊道:“能不能把你的语文卷子借我一下!” 他想必是觉得自己已经尽量压低声音了,可是既然最后一排的赵瑟都能听见,那么讲台上的班长没理由听不见,赵瑟仔细看了班长一眼,觉得他的脸色更黑了,配合上先天条件,真正能称得上是面如锅底。 赵瑟在这种情况下有点尴尬,却又不好意思拒绝,她拿起卷子卷了卷,准备直接丢过去,好快点了结这件事。 但是卷子有点轻,不好丢,赵瑟又在上面别了五六支笔,增加了一些重量,眯着眼睛比划了一下,自以为万无一失,就用力一丢。 只见那沉甸甸的一卷东西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然后,“咚”地一声,直直砸在了班长的脑门上。 赵瑟全程目睹,感觉自己脑子里的一根弦“哔”地一声绷断了。 这当头的一下子可能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了吧,班长猛地站起来,怒吼道:“这是谁干的!” 整个教室都安静了,眼看黑塔就要爆发,没有谁再吵闹。 赵瑟一向都很怂,但这毕竟是自己干的,总不能不认啊,她抹了一把鼻尖上的冷汗,苦着脸就要站起来,却被谢景韫一把拉住,她又重新跌坐到了椅子上。 谢景韫站了起来,说:“班长,不好意思,我是想丢给同学的,不小心砸到你了。” 班长依旧黑着脸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坐下。然后谢景韫也坐下了。 这样的众目睽睽之下,他的同桌没有丝毫犹豫,不由分说地站起来,替她承担了别人的怨怼与怒气。 她突然想起一句话——“爱之于我,不是一饭一疏,不是肌肤之亲,是平凡生活中的英雄梦想。” 唉,赵瑟觉得自己都要哭了。 赵瑟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小声说:“谢谢你,但是以后还是......” 谢景韫头都没抬:“没事,锄强扶弱嘛。”然后突然提高了一点音量:“以后?这种事还是别再来了吧。” 赵瑟一噎,原本的泪意又被压了回去...... 不过经过刚才这么一闹,接下来的时间里班上整体安静不少。班长的面色也渐渐缓和。 终于下课了,班长如释重负地走了讲台,赵瑟连忙赶过去。 “那个,班长,对不起,卷子其实是我丢的,我......” 黑塔班长端着一张不怒自威的脸,恍然大悟道:“我就说呢,我分明看到卷子上有你的名字。” “对不起......” “没事没事,你又不是故意的。” 如是这般几番客套之后,班长忽然又说:“那个,语文卷子能不能也借我用一下,我文言文还没有订正.....” “好......” 这么看来,无论在什么时候,有一技傍身真是好啊。关键时刻,至少能够化解尴尬。 黑塔班长的名字叫郑禹,有着和外表极其不符的温和性格,他说自己是头一回当班长,所以对于管理班级不太有经验。 赵瑟尴尬地笑笑,在心里无比认同。 第二个课间,运动技能几乎为零的赵瑟用尽此生最快的速度跑去了小卖部,然后堪堪赶在上课铃响起前的瞬间迈进了教室。 谢景韫挪了挪椅子,转过头来问她:“你这是去哪儿了?比我回来得都晚。” 赵瑟重重喘了几口气,从身侧捧出四罐咖啡,放在谢景韫的桌子上:“我只拿得下这么多了,而且......我实在不知道你除了咖啡还喜欢喝什么......” 谢景韫哭笑不得:“你这......谢谢啊......”他又看了一眼自己桌肚里,里面依旧摆着不少咖啡,说:“但我这里还有很多啊。” 赵瑟摇摇头:“那怎么能一样呢?” 她难得有这种郑重的神情,于是谢景韫也没有再多加推辞。他想了想,问道:“你有便利贴吗?” 赵瑟不明所以地找出便利贴,谢景韫接过之后,扯下几张,在上面写上“赵瑟赠”这三个字,然后把它们贴在咖啡上面,装模作样地端详了片刻,笃定地说:“果然是不一样。” 赵瑟忍不住想:真幼稚啊。但是,带了点仪式感,一切都显得庄重了。 她不由自主地拿手背蹭了蹭自己的脸颊,果然是有点发热,但可能是刚才跑太快造成的也说不定。谁能断定这是因为心潮澎湃呢?这份心思是她一人独藏,连神祇也不准分享。 又一个课间,郑禹拿着语文卷子过来了。 赵瑟正支着头看窗外呢,却莫名感觉周围的光线一暗,她纳闷地回头,就看见郑禹一座山似的身躯杵在面前,一大片阴影投下来,难怪。 郑禹把卷子递给她:“我用完了,真是太谢谢你了。” 赵瑟笑了一下:“不用那么客气的。”反正她这张卷子不知道被多少人借用过了。 原以为对话到这里就该结束了,没想到郑禹还没有离开的打算,他又说:“说真的,赵瑟,你的诗歌鉴赏写得真好啊。” 慢着......你刚才不是说只有文言文没有订正吗?怎么又说到诗歌鉴赏了? 她说:“还好吧......” “真的,”郑禹顺势坐在了谢景韫的座位上,继续说:“其他人写的诗歌鉴赏答案都是一种模板,各种形容词排列组合,千篇一律。可是你的答案就不一样。” 赵瑟怀疑地问道:“哪里不一样?” 郑禹扬了扬手,似乎在组织语言,他说:“就是,你能弄懂那些诗,能够跳过题目直接去分析深层面的意义。我这么说,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赵瑟忍不住笑了笑,说:“你的评价太高了。我只是觉得,那些诗啊词啊都很美,被粗糙地印在试卷上已经很委屈它们了,如果我还非常敷衍非常随意,感觉真是对不起它们。千百年的历史都没有湮没它们,现在还能穿过漫长岁月和我们相遇。这样一想,是不是还挺浪漫的?” 郑禹一时间没有回答,赵瑟见状忙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太矫情了?其实我自己也......” “不是,”郑禹摇头:“你这样挺好的啊,嗯,挺好的。就是......听起来有点傻。”说到这里他很不好意思地笑了。 可能他是觉得,虽然他没有恶意,但是“有点傻”毕竟不算是个好评价。 赵瑟笑了,点点头说:“嗯,其实我也觉得。” 我们总是试图为每个人定性,或精明或天真,或善良或险恶,但其实很多特征都是共同存在的啊,各种特质都来一点点,构成一个复杂的生命体。 所以哪怕有点傻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