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似乎是最后的狂欢了。千年的历史使开封的许多场景都已经变得认不出来了。就连以前闭着眼睛都能知道自己在哪儿的展大人也不例外。 所以这次的旅行反而是意兴阑珊。 到最后,展昭说:“咱们不逛了,你不是一直想染头发吗?不如直接做了吧。” 舒扬说好。舒扬的头发已经过肩了,烫过的头发她也没怎么注意保养,卷基本已经散了。她现在经常扎个丸子头,展昭就笑话她像个垂髫小儿。 理发的小哥操着一口河南话,问她要弄成什么样子的。舒扬说:“以后打算留起来。染成焦糖色吧,然后要挑染一缕红色。” “这是做什么?”展昭抬眼看她。 “我想挑染很久了,我觉得应该会很好看吧。你说呢?”舒扬笑问。 “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展昭看着舒扬的发顶,求生欲极强地说道。 舒扬从镜子里看到展昭很年轻俊秀的脸,明明他穿着现代的衣服,毫无违和感,就像一个名校毕业的汉语言文学系硕士学历或者以上的校草一样引人注目。可是她现在觉得她看到的就只是展昭――不是梅子晏。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舒扬是知道的,“展昭”不同于别人。“展昭”这两个字与别人相比,是不一样的分量。也许在历史上没有这个人的记载,但是在庙堂之后,江湖之中,那朗月清风,晨光碎星一般的人物是不会有人忘记的,只要你见过他。舒扬读过很多书,她知道看杀卫玠,也知道当花侧帽。可是她沉迷的从来都只有展昭的一双眼眸。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喜欢他眉间的那个“川”字,虽然那使他看起来没有那么年轻。她就是喜欢他眼底的悲悯和忧愁,虽然那让他看起来没有那么阳光,反而添了几分沧桑。展昭从来都不是现代女性喜欢的那种好老公,却是现在能让舒扬动心的唯一。 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嘛。 电视剧里的连彩云、孟春妮,都很好,展昭也不是没有喜欢过,只是因为很多,错过了。而现在,自己……也是即将错过。若是不知怎么就错过了,两人都不知道,那还好。至少回忆的时候,不会因此伤心难过。可是现在的分离就在眼前,却无力挽回,才是最让人心碎的吧。 或许等到她已经老了,回首一生,发现只爱过一个男人。而且,是她自己放走的。明明一切都好,能有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却只能一生都不能相见了。虽然略显矫情,但是那些相守的日子,还能忘掉吗? 当然忘不掉。舒扬从不多情,就连喜欢都会喜欢足足四年。明锟尚且忘不掉,何况展昭。这些日子耳鬓厮磨,难道就能抛下不提了么?遇不到的时候,倒还罢了,多不过念念不忘,还能一世安宁。 要用以前看小说时看到的一句话,倒最贴切不过:“不见不甘心,见了,更不甘心。”可是什么事能逃过一句“事到如今”?事到如今,就算舒扬再不甘心,她又能怎样?就算展昭他也不甘心,他又还能做出什么选择? 这上天就是如此残忍,他明明知道你别无选择,还偏偏要让你选择。弄得你百般纠结,心如油煎,却无可奈何。 展昭虽然是个无可挑剔的人,在感情的事上却迟钝的可以。不能免俗的,他心怀愧疚了。展昭就是不能欠别人什么,否则浑身难受,非要把这个人情还回去不可。这是他的好处,也是他的坏处。有的人情他没办法还,就会放在心里时时刻刻折磨自己,直到他差点得了抑郁症。 当年妻子去世,他身上带着伤在灵堂待了好几天。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咬死了嘴唇,双眼通红,公孙先生把她拽出来的时候抖吓了一跳。那时节他整日不得安眠,须得在屋里点上安神香,才能略略眯上一会眼睛。他不是不重情,而且总是想承受别人的痛苦。只是,他又能担多少呢? “你在想什么?”舒扬歪了头看他。 “没想什么。”展昭低头看她,掩却眉间一点忧郁。 “今天你能不能不要想别的事了,什么也别想。就当,你今天就是我的梅子晏了,好不好?” 展昭定定地看着她,一会儿才说:“好啊。今天我就是你的梅子晏,不是展昭。” “那么我们今天干什么好呢?” “全听你的。” 舒扬咬了咬嘴唇,眼中划过一丝促狭:“那今天去照婚纱照好不好?我爸妈可说了,回去就结婚。你娶不娶我呀?” 展昭用力抱住她:“这种事情怎么能让你开口呢?应该我求婚才是。” “快点儿的,你和不和我照婚纱照!?” 展昭笑道:“照,照!你这姑娘,怎么这般心急?” “要是一切都听你的,我穿嫁衣还不定什么时候呢。”舒扬瘪了瘪嘴,白了展昭一眼,“你就不着急。” “急,急!”展昭拉住舒扬的手,穿过马路,“我比你还着急,行了吧?一点儿不饶人。” 婚纱照拍的可算鸡飞狗跳。展昭在这边没什么照片,硕果仅存的几张全在舒妈妈的朋友圈里,还照的批了片儿的。舒妈妈手机一举起来,展昭立刻就会忘记自己在哪里,马上运起轻功,逃之夭夭。舒妈妈为了照几张照片得和展大人斗智斗勇,还不一定谁胜利。 每次舒妈妈胜利,展昭都会抹一把冷汗:“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所以展昭决定真的去照婚纱照,那绝对是含了几分愧疚的意思。但是舒扬现在不想管了。这辈子,一定要和自己最喜欢的人,照一张最好看的婚纱照。要是一套,当然更好。 舒扬不是个真正淡泊的人,她在此刻,更想贪心一点。既然爱,为什么不能争取有多一点的回忆? 于是展昭如同上坟一般,去和舒扬去照相了。从西装婚纱,到长衫旗袍,还有汉服。展昭也从局促紧张,变得大方而精神。并且镜头感很强。展昭到底,还是个翩翩佳公子嘛。 都说,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可不是如此?金风玉露才有多少,而银汉,却是迢迢万里。分别,分别,就算你想忘记,这两个字,也还是在心头隐隐作痛,刺得你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知道了那个日子之后的每一次亲吻和拥抱,都似乎是在倒计时,所以不得不用尽全身的力气,生怕下一刻就要分开。我要记得你眉间皱纹的深度,记得你眼中因我而涌起的泪光,记得你唇角的温度。 这一切完成的都很快,非常快。上元节,很快就来了。 开封的上元节很有传统感。可惜展昭六点就坐车去了白衣阁。舒扬心神不宁地送走他,心神不宁地坐在一家店里点了一屉灌汤包,戳烂了皮儿也不知道吃。老板娘怜悯地看着舒扬,以为小姑娘是失恋了,也不去打扰。 灌汤包鲜美的味道好不容易唤醒了舒扬的嗅觉,她夹起包子啃了一口。确实很美味,可是她没有那么想吃了。就像以前她那么想来开封看一看这里。也许展昭并不存在,也许这里和她想的完全不同,那都不重要。可是现在,她是有展昭的,可是又失去了。舒扬的头发落下来,弧度很美,颜色也很鲜亮,发尾还散着高级染发膏的香气,一切都挺好看的。 次日八点半,她一个人来到了白衣阁。 至平告诉她,一切都结束了。展昭走了,他回到属于他的开封了。 可是这个开封,也不是属于她的。 “他……留给我什么话没有?”舒扬眨眨眼,似乎是想哭,似乎想笑。 “展施主说,他带来的那把剑,就留给您了。或是留着当个什么念想,或是扔了。总之,是他对不起您。往后的日子请您自己珍重,不敢奢求您忘了他让他安心……只求看在您父母的情面上,善自珍重,莫要挂念。” “好。” 舒扬往后的日子,且不必说。只是如往常一样罢了,依旧安稳,依旧淡定。很多人探听她那个所谓的“梅子晏”,以为那个人是负心汉。舒扬说:“我不想提,他很好,只是这次旅行之后,才知道结婚生子不是我们该要的生活。一言以蔽之,不合适。” 那把巨阙,就挂在她的床头。就像尤三姐床头的鸳鸯剑。 而展昭,就这样回到了开封府,却没有了那把剑。他的回归,却是开封府的殷切盼望。 包大人的脸,都高兴得黑里泛红了。公孙先生泪眼婆娑第上下检查了一番,方才拍着展昭的肩头:“你这孩子,到底去哪儿了?” 对包大人呵公孙先生,展昭自然不免解释一番,只是,须得少加润色。谈起舒扬,展昭反而欲言又止。 包大人如何能不知道展昭又是添了一段情伤,展昭一表人才,少年风流,当然是免不了的故事。听其言语,应该是个蛮好的娘子。展昭年纪还轻,也是应该续弦的,因此不免垂眉道:“既然你喜欢,就该娶回来才是。怎么这般不懂事?” “属下何尝不想。只是――这未必是她想要的生活。为展昭一人,毁却她的一生,展昭如何能做?” 包大人叹道:“那岂不是,要两边都伤心错过一世了?” 公孙先生的一碗热汤已经摆在床头,先生一双睿智清亮的眼睛看过来,微笑道:“已经厮守过了,便没什么遗憾了罢?又,谈何错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