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结束后,众人都离开了临溪厅,秦昭落后几步,出来时发现父亲正站在门前的杏树之下,似乎在等他。
秦侯爷慢走几步来到秦昭身侧,神情和蔼:“今日回来还未与你好好说说话,明日为父要进宫,并不得空,后日你来主院,咱们父子聚聚,你也该正式拜见一下你继母。”
秦昭看向面前的父亲,他年近四旬,容貌俊美,身上带着常年高居上位的威仪,此时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仿佛一个慈爱的父亲,可就是这个人,辜负了他的娘亲,如今又要带另一个女人来占据他娘亲的位置。
秦昭垂首,嘴角勾起一个略带酸涩的笑:“父亲见谅,后日我已与卫瑾约好了要外出拜见云先生,不好违约,以后再去主院拜见吧。”
秦侯爷沉默,后轻轻呼出一口气,声音中满是寂寥:“那就以后吧。”
秦昭大步离开了,夜风吹起他的袍角,犹如蝴蝶展翅欲飞,黑暗中他的身影越来越模糊,最终与夜色融为了一体,秦侯爷背着手站在那里,眼中有着墨一般浓的化不开的愁绪,苏拂轻轻为他围上披风,语带安慰:“夜深了,回吧。”
秦侯爷看向苏拂,再望一眼秦昭离去的方向,喃喃道:“好像只是眨眼间,昭儿已经长的这么高了……”
……
秦昭所住院落名为“澜竹院”,因院中遍植翠竹而得名,他刚进院子,大丫鬟怀心便迎了上来,她是秦昭娘亲留下来的丫鬟,在澜竹院中一向体面,此时小意问道:“世子晚上可吃好了?用不用再进些宵夜?”
秦昭脚步不停:“你知道我从不吃宵夜的。”
怀心一滞,解释道:“奴婢是担心世子在宴上没吃好。”
秦昭看怀心一眼,进房间后自行换了家常衣裳,对站在屋外的小厮墨玉和青枝道:“去睡吧,明天卯时去校场。
武安侯府先祖以军功起家,这几代虽往文臣上转变,但府中小辈自小习武的传统一直都在,秦侯爷这一辈中数老三秦元初的身手最为厉害,成婚之后也依然保持着早起练武的习惯,他不仅自己练,还负责教授小辈,秦昭自小在自家三叔的训练下,身手很是了得,而秦瀚就是个充数的,秦瑞还太小,姑娘家是不用参加的,但秦辰有时候也会来。
墨玉和青枝应了一声就走了,而怀心却站在原地,脸带犹豫吞吞吐吐,似是想说什么,秦昭拿了一本书看着,并不发问,怀心最终还是忍不住道:“世子您一向与侯爷不甚亲近,以前就算了,可是如今侯爷娶了新夫人,若是世子您仍旧疏远侯爷的话,对咱们可不好。”
“怎么就不好了?”秦昭姿势不变,只淡淡地问道。
怀心看秦昭不像生气的样子,斟酌着说道:“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奴婢是怕侯爷对世子您……”
秦昭的目光倏然变得凌厉,他看向怀心,眼中带着凛冽寒意:“你是想走陈妈妈的老路吗?”
怀心悚然一惊,身上止不住地打颤,忙蹲身颤颤巍巍道:“是奴婢逾越了,奴婢错了。”
怀心像个受惊的兔子一样跑了,留下秦昭一个人在屋内,他仍然在看书,只是很长时间都不见书页翻动,终于,他闭上眼靠在椅背上,手抚眉心,眼睫轻颤,此时屋外的风越来越大了,竹影在窗纸上来回晃动,屋内的烛光也摇曳起来,明明灭灭飘忽不定,让人徒生黯然之感。
这样安静的夜晚,秦昭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时他刚刚十岁,娘亲好不容易再次有了身孕,全家都为之高兴,可是有一天父亲突然从外面带回一个女人,名叫蕙娘,那是一个如杏花一般娇弱的女人。
之后他的生活就全变了,他记得娘亲总是哭,爹爹则很长时间不露面,舅舅来理论过,却与父亲两个人不欢而散,他只觉得那段时日的天空都是灰暗的……最终娘亲早产了,挣扎了一天一夜之后才生下瑞哥儿,可是自己却去了。
那个蕙娘最终被送走了,可是他的娘亲却回不来了。
从那时起,他身边的陈妈妈,总是有意无意地提到娘亲是因为郁结于心才难产的,直到有一天祖母知道了此事,她便被送到了最偏僻的庄子上,最终病死。
其他人告诉他陈妈妈年纪大了回乡下老家去了,他装作相信,却在陈妈妈死后专门去看了她的尸体,她被一张破席子盖着,露出花白的乱糟糟的头发,以及一只粗糙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