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二十八年,暮春,京城已接连下了好几日的雨,这天雨势越发大起来,阴沉沉的天压的低低的,所望之处,冷风夹裹着雨水密织而下,透出一阵阵沁入肌骨的寒气。
城外十里外的竹林,雨水带着力道打在竹叶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整个竹林水汽弥漫,似被罩在一股迷蒙之中,也透着一股子远离尘嚣的静谧,突然远处似有马蹄声传来,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急,似是踏在心尖上,让人顿生心悸之感,不多时,就见一人一马奔驰而来。
来人身着蓑衣,看不清相貌,但身下之马甚是神骏,通身雪白,只在两眼之间有一点墨黑,四蹄翻腾,犹如一把利剑从竹林中穿过,眼看着就要离开了,突然斜刺里又冲出一匹黑色骏马来,不管不顾地挡在白马前方,似乎下一刻就要撞在一起。
事出突然,疾驰之人猛勒缰绳,马蹄高高扬起,伴随着一声冲天的嘶鸣,最终还是停了下来。
黑色骏马上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他穿着家常衣裳,整个人都被浇透了,额间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耳边,袍子的下摆还滴着水,他坐于马背之上,漫天风雨之中,脊背仍如翠竹般挺拔,带着难以忽视的卓然风姿,他直视着眼前之人,目光凛然,带着逼人之势:“秦昭,你可知你在干什么!”
被称作秦昭的人抬起头来,露出斗笠下一张坚毅的脸庞,这是一副极清俊的面孔,五官精致,只是眉眼之间却蕴着冰霜之色,散发出丝丝缕缕的冷意,面对对方的诘问,他眼睛微垂,浓密的睫毛交织着,看不清神色,似是隔着淡云的月,有雨水顺着额头流下,打在他的眼睛上,他睫毛一颤,终是开了口:“卫瑾,你让开。”
卫瑾身下的马儿在原地里打转,他轻抚马头,静静地注视着秦昭,眼中带涩:“如今皇上病重,你明知八皇子心胸狭隘难登大位,且他对你也是利用居多,可你为什么还要帮他去调遣军队?你们胜了还好,可若是输了呢?不仅你会死,连你武安侯府秦氏一门都会被株连,你敢赌吗?”
秦昭看着卫瑾,眼波深暗如幽潭:“姨母待我如亲子,我不能不帮他们。”
卫瑾“呵”了一声,一双眸子满是嘲讽之色:“你为什么要骗自己呢,你明明知道你姨母方贵妃……”
“卫瑾!”
秦昭一声低喝打断卫瑾的话,一双剑眉高高皱起,语气带着疏离:“各为其主罢了,你来拦我,不也是为了你背后的人吗?”
两人都沉默下来,雨下的越来越大,天地之间雨气升腾,白茫茫的一片,两人对峙良久,终是缓缓抽出腰间的利剑,剑身相击,身影很快就纠缠在一起,就像以前的很多次一样,只不过这次的对招,处处弥漫着血的味道。
两人动作越发的凌厉,剑之所至,残影如白光掠过,令人炫目,终于,卫瑾一剑刺向秦昭的胸口,他以为秦昭会侧身闪开,没想到他不闪不避,竟直面迎了上来,卫瑾神色大变,想停手却是已来不及,他就眼睁睁地看着那泛着亮光的利刃刺进了秦昭的胸口……
……
“呼~”
正躺在马车中睡觉的夏凉猛地坐起身来,身上的薄毯散落在腰间,她大口大口地呼着气,一颗心还跟击鼓似的跳个不停,就像是剑真的把她刺透了一样。
“怎么了?可是又做噩梦了?”轻轻柔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些江南水乡的吴侬软语,接着一只温暖的手落在她的额间,试了试温度,问道:“烧已经退了,可是哪里又不舒服了?”
夏凉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秀丽温婉的脸,此时一双盈盈的美目正关切地看着她,带着一丝担忧,夏凉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秦昭的后妈”,紧接着另一个念头又冒出来“不对,是我亲妈”,她整个人木愣愣的,轻声问道:“现在是哪一年啊?”
眼前的美人笑了,犹如夜半月华微露,又似二月杏花初绽,直看的夏凉心驰神曳,嘴半天也闭不上,只见美人缓缓抬起右手,衣袖下垂,露出洁白纤细的手腕,上面一只碧绿碧绿的翡翠镯,绿汪汪地好看极了,更衬的腕间肌肤晶莹似雪,她拿手帕慢慢的擦着夏凉额头上的汗珠,笑意嫣然:“又犯傻了不是?如今是永安八年啊,昨天不是刚问过吗?”
夏凉整个人更呆了,心中又一次咆哮起来,天呐,她到底有着怎样的狗屎运啊,先穿越后重生,人家都是一辈子,她都开始活“第三辈子”了,关键是她从现代穿越过来后连个人都混不上,上辈子直接在玉佩里待了二十年啊!
就是玉佩,秦昭的玉佩!
刚刚梦里的就是她上辈子最后的记忆,秦昭将玉佩放在胸口贴身之处,卫瑾一剑过来把她劈叉了,她还想着终于可以回现代了呢,没想到一睁眼,竟然回到了二十年前,还变成了秦昭继母苏拂的女儿,也就是说,她如今是秦昭的继妹了,可明明上辈子苏拂来到武安侯府的时候没带女儿啊……
夏凉正在感叹命运之奇葩,苏拂在一旁看着,却觉得夏凉小小的一个人蜷缩在那里可怜极了,心中就隐隐地难过起来,她本是和离之人,没想到去年在苏州偶遇了京城来的武安侯秦元和,几番纠缠之后就嫁给了他,侯爷待她甚好,可是她这样的身份,还带着原夫家的女儿,叫侯府其他人如何能接受呢?如今要回京了,她心里不安至极,想必凉儿也很害怕吧?她还只是个小姑娘呢……
只是如今已没有回头路了,苏拂重新拾起笑容,将夏凉轻轻搂入怀中,揭开车帘一角道:“你看今天天气多好啊,天一暖和花儿都开了,漂亮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