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很深,万物被寂静所支配,连吱呀乱叫的夏蝉都进入了梦乡。
万叶樱过了花期,簌簌落满了一地,花香充满庭院。木莳独自坐在空无一人的廊下,夜色衬得她肤色白得发光,除了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她盯着自己的手掌心看,那里有一条深深的伤痕,在一向保养得娇嫩的手上显得十分狰狞。
很久未曾体验这样长时间的疼痛,这份疼痛竟让她勾起了笑容。
明明是巧笑倩兮,却在夜色中募地生出一丝妖异,总之要是有人这时候撞见,没准能给吓晕过去。
好在现已是寅时,起夜的该结束的结束了,失眠的也该进入了梦乡。
直到她的影旁多出一团光,木莳不动声色地藏起掌心,抬头,看见了月华下的深蓝色浴衣,“您…起夜吗?”
“不。”
“你失眠了?”
“不。”
“那,是特意见证凌晨四点的本丸吗?”
“哪里,本就将近这个时辰起早。老人家并不需要过多的睡眠,不像姬君年轻好睡啊。”
这位美丽的平安老刀说话虽然慢条斯理笑意盈盈,可听者有心,木莳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不过他说得不错,她确实也差不多该回去睡觉了。
“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他忽然问。
……行吧,果然还是被看见了。木莳正欲将原先准备的台词道出,却看到那双新月生晕的美目里并没有笑意,发间没有佩戴金色流苏,让他看上去比平常多了一丝烟火气,仿佛月落人间。那样真诚的担忧笼着她,她忽然感到很愧疚。
“是手合的时候不小心弄伤的…”即便心里愧疚,嘴上却还是不由自主撒了谎。
这伤是她偷偷用髭切的本体割的,为了确认其作用,结果令人疼痛、也欣慰!
平常不管受了怎样的伤都能迅速愈合,但是斩鬼之刃果然不一样,能对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自然也能对付现世的鬼了。
三日月微微叹道:“姬君是千金之身,要多保重自己的身体啊。”
这话一出,木莳内心的愧疚更强烈了,“三日月,对不起。”她忽然道。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他看着她的眼睛。
木莳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自从来到这本丸,我就一直冷落你,明明我们曾经做过一家人的……很抱歉。”
她想起了自己那段病重的日子,岩胜离家,缘一失踪,母亲病逝,父亲永远忙于家族事务……
没有人再看她跳舞,她也再不能跳舞了。
是这振再无法被她挥舞的美丽太刀一直陪她到生命的最后。
三日月看了她良久,忽然忍俊不禁。
“怎么啦?”木莳看他,却发现那笑里并无揶揄之意。
“既然姬君把我看作家人,那么家人之间,无需这般客气,更不用向我道歉呢。”三日月在她身旁缓缓而坐,目视前方,“姬君从原来的小姐,到现在支撑一座本丸的审神者,自然会有不甚习惯的地方。老爷爷我,只不过是希望姬君能放下戒备,安心成长罢了,就像一开始那样。”
一开始那样?
一开始她成长得挺好的,只可惜长着长着就歪了。
木莳看着面前这张温润无瑕的脸,突然有种一吐为快的冲动。
如果是三日月的话,一定能理解她的感受。他见证过继国家的兴衰,知晓缘一和岩胜相继离家对她的打击,清楚她生命最后的日子每一天过得有多么煎熬……
也一定会知道,当她见到鬼化的岩胜的那种失望。
知道她再见缘一,却是青丝见白发的那种物是人非。
也会理解她现在的日子过得有多么纠结。
可是张了张嘴,却又吐不出半粒星。
似乎是越长大,越来越多的话就开不了口,即便开口也不知从何说起。
“我困了,想回去睡觉了。”她起身。
夏季,过了寅时,天便亮得越来越快,这回儿月亮已经不知不觉淡去了许多。
“不一起看看日出吗?”三日月发出邀请。
木莳:……老爷爷你的发言十分危险啊。
“不了不了,改日吧。”她在三日月的注视下飞快跑走了。
·
上次给时之政府发的申请真如同最担心的那样,拖了将近一周才批下来,木莳每天对着日历倒数,寝食难安,狐之助给她的一系列日常科普工作她都听不太进去。
直到她听到了某个信息。
“本丸升至B级以上,就可以和政府申请亲自带队讨伐时间溯行军了。”
木莳问:“你的意思是,审神者也可以前往各个时代?”
狐之助:“是的。但这是只有B级以上,也就是A级和准A级本丸的特权,因为怕有些资历尚浅的审神者会不留心干预历史事件。”
木莳短短地“哦”了一声,停了几秒,按耐住心口的簇起的火苗,说道:“时事演变至今,有了历史才有了现在,若是那些重大历史事件被随意篡改,那么所处的现在也会受到剧烈的影响吧。”她故意强调了【重大历史事件】这几个字。
狐之助点头:“就是这个道理呐。所以啊,历史是不能改变的,我们正是为了这个而存在的呢!”
木莳点点头表面赞同。之前听堀川国广说过,保护历史的路上见到了曾经的前主,还说了话,明明知道他后来的结局却什么都改变不了,非常痛苦。
如果换做是她呢?如果她回到了过去,可以阻止缘一被父亲送走吗?可以阻止岩胜化鬼吗?他们并非重大历史事件参与者,如果改变了他们的历史,会对世界造成影响吗?
此时的木莳并不知道自己诞生的想法是否危险,只是也没敢和任何人说。她并不想干出什么惊天大事,不过是想保护家人而已。
于是她问:“怎样才能升级本丸呢?”
狐之助:“这个过程是要慢慢来的。升级需要一定的成绩,积攒到足够的经验后通过考核就能晋级了。当然啦审神者大人您这么努力,目前为止的成绩都还不错,想必很快就能晋升了吧?”
木莳瞧着它不断晃动卖萌的尾巴,觉得它在避重就轻,“你说考核,是什么样的考核?”
狐之助继续摇了会尾巴,才道:“一般是通过【演练】,也就是与其他审神者带领的本丸进行切磋,有了一定的胜率,审核员便会根据自己的判断给出是否晋升的结果。”
木莳听完,翻出了之前的日课回馈表,看了一眼,脸黑了。
一直以来她把日课重心都放在出阵和远征上,内番演练什么的确实相较而言疏忽了一些,有人手便轮流派去了,不想忽视了质量。
这演练成绩……真是见者落泪啊。
怪她没有把本丸练度最高的刀剑派出去,虽说是战场模拟非实质伤害,但谁能忍心自家的刀剑一直挨打呢?
就是后悔,十分后悔。
于是她决定亲自带队去演练场,给自己挽尊。
时间是拿到新传送罗盘的前一天晚上,木莳想着出发现世前转换转换心情,提升一下士气,和其他本丸的对手相互切磋,往往能从彼此身上学到很多东西。
顺便碰碰运气,看能否通过这次演练得到晋升。
她集结了全本丸各项数值最高的六名刀剑男士去“砸场”。
“演练吗?嘛不论输赢都是好事呢。那就全部都砍掉吧~”
“阿尼甲!你前一句和后一句意义完全不一样啊!”
源氏兄弟毫无疑问赫然在列。说起来她有些愧疚,感觉这几日自己真真化身了压榨苦力工的魔鬼老板,兄弟俩来没多久就成了本丸练度最高的刀剑之一……但也亏于此,让她有了不少底气。
尤其是斩鬼的底气。
自从上次确认了髭切的确能对鬼造成伤害后,导致她看人家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瞧那一身白色军装潇洒华丽,比起一期一振高贵典雅的王子装,他看上去更像中世纪的骑士。
奶金色的发丝软软的,在风中微动,带笑的眉眼慵懒风流,腰间的佩刀剑指千方。看着这样的他,木莳仿佛看到了他用他那华丽的本体捅进鬼舞辻无惨的喉咙使其发出无能咆哮;仿佛看到了他一刀砍下童磨的头,然后按在地上摩擦……
确认过眼神,是梦中情刃。
“主殿,我们该出发了。”一期一振一句提醒将陷入百米滤镜无法自拔的木莳拉回了现实。
“好久没有演练了,是不是给对手来点惊吓比较好啊?”鹤丸日常提出搞事意见。
木莳装作赞同:“可以啊,最好把他们吓回家,咱是不是就可以不战而胜了?”
药研依旧毫不留情拆穿:“你以为其他本丸就不会派鹤丸国永吗?”
论大家都是搞事的主,何必相互伤害?
随机的演练场是一片广袤无垠的大草原,头顶的星空仿佛从波西米亚的水瓶中倒出来似的,像波光粼粼的银河。
并非故意带太刀夜战,只不过她是只能活动在夜晚的生物,让他们多多习惯夜场,对后续的现世之行也有益处。
啊,这样想起来,她还真是个自私透顶的女鬼呢。
不过好在会选夜场的审神者不多,且大多不是为了演练,而是为了人情来往、商业互吹,顺便炫欧。
木莳闻到人类的气味会饿,所以不去凑那个热闹。
竞技的本丸等级相差不会太大,女审神者本身就少,有些新入职没多久的审神者青年一见木莳这样的,想跑来搭讪,结果很大程度激发了她的刀剑们的护主之心,切磋起来跟要命似的,硬是在一众夜战加成的短胁之间杀出了一条光明大道。
而那条光明大道的尽头,是每场演练负责坐镇考核的A级本丸审神者。
当一支队伍击败了整场的所有队伍,可以选择向A级本丸发出挑战,或者打道回府,不遭那个罪。
基本没有不自量力的傻子会选择向A级本丸挑战,因为不可能赢。
木莳偏偏就是这个傻子。
但她傻得比较幸运,因为这次坐镇的A级审神者,是她认识的人。
“好久不见。”
清朗低柔的嗓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纯黑的披风高高扬起猎猎捕风,额前的火焰衬托着英俊的眉眼,在夜色中清晰地发着光。
“G……”木莳惊讶地刚吐出一个字,看了看他们身边的刀剑们,马上又吞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