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还知道。不能听信一些风言风语。那哀家不禁就想问,辟阳侯的罪是如何定得了的。陛下可以听信一面之词,难道哀家就不行了吗?哀家活了这么久。还真不知道治世治国治人的标准。看来陛下很懂。不妨,哀家今天就和陛下好好算清楚。只可惜哀家,只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就是陛下刚才说的那句话。”
刘盈脸上的表情愈发复杂了起来。他的眉头渐渐蹙起。眼角颤了两下。紧接着露出了一个悲凉的笑。仿佛是即将走入迟暮之年的老人那种无可奈何,又感时伤怀的苦涩。
刘盈有气无力地冷哼了一声。
“母后。当真是不把儿臣,当儿子看了。儿臣在你心里,难道只是一件摆设,一个稀奇的玩意儿吗?儿臣是大汉天子,可儿臣就连自己想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想要处置的人也处置不了。赵王是这样。何美人也是如此。还要违背自己的意愿,顺着母后的心思,娶自己的亲外甥女做皇后,平白无故害了嫣儿。儿臣这皇上,连一点自由都没有,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吕后怔了一下,终于缓过神来,她缓缓走到了刘盈的面前,和他面对面站着。曾几何时,刘盈还只是一个刚会走路的孩子。那时候,她只有将刘盈高高抱在怀里,母子二人才能平视。而现在,已经成年的刘盈,要比吕后高出了半头。站在刘盈面前,吕后需要微微仰起头。才能真正将儿子清俊的脸庞,看得一清二楚。吕后的心里陡然升起一丝苍凉之感。可脸上依旧是不悲不喜,强装出来的坚忍,让她饱经风霜,但不见老态的脸上,只有一丝作为胜者的得意。
“是陛下不把哀家当母亲。哀家从来都只为陛下打算。只有陛下会让哀家伤心。陛下恨我杀了戚夫人,杀了刘如意,恨我逼你娶了嫣儿,恨我阴险毒辣。可陛下可曾想过,你父皇不待见你,几次想要废掉你的太子之位。是你的母亲殚精竭虑,呕心沥血,为你铺路,才保住了你的皇位。你我母子二人才能安然无恙。若是换作赵王刘如意登基。你我母子二人的下场,只怕是连之前的戚夫人都不如。陛下宽厚仁义。可你从来不替你的母亲打算。也从来不会为我着想。”
说到一半。吕后突然停了下来。她身子轻颤。仿佛是猝不及防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吕后眼中黯淡无光,失去了继续说下去的欲望。似乎是害怕自己的感情流露,暴露出自己的弱点。似乎是害怕让刘盈看见自己脆弱的一面。吕后深吸了一口气,变换着表情,峰回路转,继续了刚才的威胁。
“罢了,多说无益。陛下一直认为哀家对不起你。既然这样。哀家也不介意多攒一条人命,让你再恨我一次。哀家直截了当跟你说明白,如果陛下今日胆敢踏出长信宫伤到辟阳侯一丝一毫。那宏孺和谭美人的命。哀家可就替你去取了。宏孺和谭美人,只能留一个。哀家已经想好了,陛下呢?”
刘盈低着头,眼神空洞。他摇摇晃晃地后退了两步,仿佛是在梦中,不由自主地跌落深渊。终于,他脸上泛起了一丝笑容。可眼中却写满了哀伤。
“既然母后已经这样说了。那辟阳侯的命。儿臣说什么也不敢取了。果然,儿臣永远做不到母后那样心狠手辣。”
“陛下当然可以心狠手辣。只是你用错了地方。你别忘了,哀家是你的母亲,不是你的敌人。像这种荒唐不羁之事。陛下以后还是斟酌清楚再做决断。哀家不想和陛下剑拔弩张。但也请陛下好自珍重。你虽然是我的儿子。但却一次又一次的让哀家失望。陛下你要记住。哀家铲除的人,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能让你坐稳这皇帝的宝座,是为了大汉的千秋万代。”
“嗯,千秋万代。哦,千秋万代!”
刘盈冷笑着。琢磨着这几个字。仿佛在细细品鉴着这其中的个中意味。他笑着,但一脸颓然。为太后鞠躬行礼。
“那母后就好好守住这大汉的千秋万代。不知这次还要铲除多少异己。儿臣这就回宣室。命令下属放了辟阳侯,母后放心便是。以后后宫之事,儿臣自有分寸。不劳母后费心。儿臣也绝不会再找辟阳侯的麻烦。从今往后,儿臣与母后各自相安无事。想来这长安城的日子,还能好过一些。儿臣告退。”
刘盈从吕后的身边走过,走得潇洒自在,连头也不回。
空荡荡的长信宫,只剩下吕后一人。不知怎的,一阵风吹起,吹得窗棂子阵阵作响。吕后疲惫地闭上双眼。只觉得那风,划破了皮肤,刺入了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