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之行结束的前一天,阳儿终于见到了她心心念念的狼。 在江南长大的孩子,见过最凶残的动物大概就是会追着人啄的鹅了吧。 本来还对狼存着无限的好奇,可就在见到狼的那一刹那,阳儿觉得自己的喉咙都被扼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眼前的狼群,全身微弓,屈起的前腿蓄满了原始的野性的力量。他们已经做好了听到号令就向前冲击撕咬的准备。 沅倾将手里举着的火把交给阳儿,又将她拨至身后,甚至提醒她趁着狼群不注意时躲远一点,最好是把眼睛也捂住。 做好这一切后,沅倾拔出了殿仪剑。这是第二次他认认真真地拔剑,感受到了来自剑身的力量。 草原上的霸主仿佛有灵性,他们天然的知道那个拿着武器的男子才是他们最大的敌人。 于是,首领对月嗷啸一声,数不清的狼向沅倾扑去,一圈一圈将他围住。 殿仪剑在月光下泛着银光,恰又一阵风吹过,扬起沅倾的长发,若忽视周围无数双的绿眼睛,倒真像一幅仙人下凡遗世独立的画面。 殿仪剑轻振着,它突然之间有了渴血的欲望。沅倾的招式太快,在阳儿看来仿佛就只是一转身的时间,就已经有一匹狼死在了殿仪剑下。剑伤从他的脖颈沿至腹部,鲜血汩汩流出,淌了一地。 阳儿闻着空中的血腥味,有点想吐。 这便是杀戮吗? 群狼却没有阳儿这么细腻的心思,他们只知道,他们得继续,为了食物。 不停有狼倒下,沅倾的白衣上也溅满了鲜血。 终于有狼停下了进攻的节奏,反而转向了阳儿,那个一直在旁边观战,看上去很弱的小女孩。 沅倾已经力竭,肩头还有狼爪抓下的伤痕。沅倾感受到狼群目标的转移,拄着殿仪剑,步履蹒跚,像极了没落的剑客。 沅倾在心里寻思着使用仙术的可行性,倘若再靠着肉身搏斗,他肯定难以彻底干掉狼群。可是,若使用仙力—— 狼群并不会给沅倾过多思考的时间,他们瞅准了时机,一拥而上,扑向阳儿。 此情此景根本容不得沅倾多想,不过一瞬,他就提了体内的仙力。比狼群更快到的,是沅倾的仙障,然而比沅倾的仙障更快的,是一个人的剑。 紫衣女子,长发,看不清面容,手里的剑沾着血。 阳儿凭直觉觉得,这个姐姐一定和窈娘姐姐一样美。 看到阳儿无恙,沅倾终于支撑不住,脱力的跪坐在地上。 “鱼浅,你的剑法还是这么快。” “沅倾,你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阳儿劫后余生,听到二人的对话,竟诡异的有种自家师父吃软饭的感觉。上一次是被窈娘姐姐搭救,这一次又是这位鱼浅姐姐,还真是。。。 这么一想,原本被狼群袭击留下的紧张与害怕居然奇迹般地消散了许多,虽然依然心有余悸,但现在还是能撑着微笑与救命恩人打招呼的。 阳儿像个小大人一样,先是弓手长拜,然后张着尚显稚嫩的嗓音说道:“谢谢姐姐的救命之恩。” 天下的女性,大抵上至八十岁老妪,下至十四五岁小姑娘,都喜欢阳儿这种白白嫩嫩的小孩子,鱼浅作为活了几万年的神仙,虽然不在那上下之列之中,但也与她们的喜好无二。 她摸着阳儿的小白脸,脸上端起自认为慈祥的笑容,说道:“哎呀,好可爱的小妹妹。沅倾,你说,你是从哪儿拐来这么可爱的小孩子的。” 沅倾脸上泛着哭笑,听这话说的,他好歹也是一个正直向上的仙界有为青年,怎么被鱼浅这么一说倒弄得跟他拐卖孩子一样。 “喂,你跟我开玩笑也就罢了,可别吓到她了。把你脸上的血擦擦,再把你那笑收起来,看着有点渗人。”似乎是为了应景,沅倾还打了个哆嗦。 鱼浅掏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借着月色看清了自己脸上的模样,嗯,确实有点诡异。再看阳儿,小脸苍白。完了,不会真被自己吓坏了吧。 “姐姐,你好漂亮。” “嗄?” 沅倾“噗”地一声,尴尬的解释:“她对每个人都是这么说的。”意思就是,让鱼浅不要当真。 ---------- 当夜三人自然是无眠,索性生了火围坐一团,坐着聊天。 沅倾将自己这四十余年的所见所闻一一说给鱼浅听,语言幽默诙谐,许多事都是鱼浅没有经历过的,阳儿更是对他们闻所未闻,不过少顷,原本还有些生疏的鱼浅和阳儿就笑着滚做了一堆。 沅倾正与她们说到自己曾经被孤女缠上的乌龙。此时来龙去脉此时非常简单,无非如下: 那时沅倾刚到南方的青州城,身文分文,尚未找到赚钱的营生,可偏偏他衣着华丽,上好的流光锦,便是寻常官宦人家也难得一匹,可偏偏沅倾直接用它裁了一身,就连束发也是用的这种面料。好巧不巧,沅倾进城的那日,有个正值豆蔻的少女在城门口卖身葬父。也不知怎的,那少女一眼就看中了沅倾,并且打心底里觉得这就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富贵公子,应该很好骗的。 尚在赏玩着青州城风土人情的沅倾哪知道有人在打着他的主意。一个没注意,那少女就冲上来,死死地拽着沅倾的衣角,嘴里还喊着:“求公子行行好,帮帮小女吧。” 沅倾还没反应过来,周围就已经有人为了上来。 普通百姓就是这样,那里有热闹就往哪里钻,反正热闹嘛,不看白不看。 不多一会儿,周围就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数百号行人。许是见人多了,那女孩子喊得更加卖力了。 “公子,求求您了,就十两银子,等安葬好家父,小女子就是您的人了。求求您了。” 那女孩子哭起来梨花带雨,看着沅倾眉目含情。周围的人就开始起哄:“哎呀,公子,瞧您这一身行头也不像拿不出十两银子的人,倒不如帮帮这小姑娘。” 沅倾确实无奈,他倒也想帮啊,可是如今钱袋子里只剩了不过四两碎银子,哪里够这姑娘说的数啊。 他只得弯下腰去,温柔的同那姑娘说:“姑娘,我当真没有那么多银子,而且这大庭广众的,咱们这样拉拉扯扯也不好看,还请姑娘先松手吧。” 沅倾倒是无所谓,他一仙界之人,倒也实在是无所谓凡人怎么议论他。可是这凡间对女子甚是严苛,一不小心就落得个清白不保。 那女子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可是听着沅倾说话这么温柔,心里更是打定了注意要从他那里骗点钱财,最好是能被他收用就再好不过了,所以愣还是抓着沅倾的衣角不放。 几番劝说,那姑娘依然无动于衷。若沅倾不是当事人,只怕他都得在心里给这姑娘的坚韧不拔叫声好了。 最后逼得沅倾无法,索性大大方方的将自己的荷包拿出来,稍一抖落,几粒碎银子就滚了出来。那姑娘不知是被银子的数量还是沅倾的爽快吓到了,嘴微微张着,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 当然,杀手锏还在后头。只是这话沅倾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所以稍微靠近姑娘,伏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外人看来就是两人耳鬓厮磨的样子。突然之间,那姑娘立马翻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扇了沅倾一巴掌,留下句“登徒子”然后迅速避开沅倾,走到另一个角落里继续“卖身葬父”。 沅倾摸摸脸,疼倒是不疼,本来姑娘家劲就不是很大。只是这么多人看着,还真是有点堕了他上仙的威名啊。 老百姓乐呵呵地看了出好戏,虽然弄不清这最后的反转,但到底觉得一天的谈资又有了,转身又接着忙自己的事去了。 --------------- 沅倾讲起故事来倒是挺有天赋,都得阳儿鱼浅二人哈哈直笑。 “师,师父,你,哈哈哈,你同那位姑娘,说,说了句什么啊?” 沅倾回:“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告诉他,我当时身上那件衣服是捡了别人不穿的。” 阳儿不明白这其中的关联,鱼浅倒是一听就懂,耐心的向阳儿解释:“那姑娘一心以为你师父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如今又觉得不是,她还是怕自己丢脸,所以索性甩你师父一巴掌,做戏给别人看罢了。无非是想让人是你师父在欺负人小姑娘。” 阳儿的脑筋饶了几绕,似懂非懂,却还是掉书袋一般做了个评价:“以貌取人,不好不好。” 又是一阵大笑。 那笑啊,明媚畅快得紧,竟让金乌也不舍得再躲在云层后了。 骤然间金光乍现,黎明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