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一直阴沉沉,仿佛像是太阳落山后,老人常说‘天黑黄昏,逢魔时’。 摇晃的烛火在四壁映照出张牙舞爪的样子,胆小的下人已经吓的瑟瑟发抖。小厮山茗躲在柱下,忽然似乎听见有谁再叫唤他,再仔细一听又不见了,忽然他看向风吹不停的前厅中央摆着的那一黝黑沉重的长条,想起了什么,他跑到厅外一看,这风就像是专往这儿来的,从前门直通大厅,然后转过偏门,继续在厅里缠绕。 山茗忽然打了个寒颤,手指神经质的交缠,最后终于撑不住双手合十哭诉低声道:“少爷,少爷是你回来了吗?头七已经过了,您还是回去吧,该说的话我都说给夫人了,可夫人决意要为您娶罗小姐进门,我也没有办法,少爷,少爷您千万别来找我,我给你烧纸,给你上香,别来,千万别来找我。” 冷风狠狠刮过山茗的脸颊,凌厉的势头仿佛就要划开他的肌肤,让他的血液流淌在风中,谢余航的怒火随着身边的黑气蒸腾而起,他分明把信物交给了山茗,让他找机会偷偷交给文君,文君拿到了信物,两家的婚事又没有宴请宾客定下婚事。只要罗文浩代文君把她身上的信物还回给谢家,即使目前再想为他娶亲也不会再考虑文君。别人怎么样他不在乎,但是不能是文君,是谁都不能是她! 可是,这个小厮,他最信任的身边儿人,就这样辜负了他的托付。 谢余航扬手一挥,一块朱红琉璃瓦从檐上掉下来,‘咔擦’一声砸在山茗头上,山茗应声倒地。四周的下人顿时惊慌失措起来,周氏身边的小媳妇方家的,强行定了定神,叫了人抬山茗下去,找个大夫来看。又不许下人传出去,让人看着前厅,然后就赶忙赶到后院去找夫人。 谁知路过庭院的小池塘,竟然见到一个人趴俯在水面上,登时吓得魂飞魄散,惊叫一声软倒在地。这一叫终于唤来了人,男仆跳下池塘扶起大管家,大管家浑身污泥恶臭难忍,池塘底下的淤泥都被大管家挣扎的时候翻起来,可偏偏他挣扎的时候庭院里竟然没有人经过,大管家险些就溺死在这不足大腿深的池塘里了。 这又多了个伤号,男仆抬着大管家赶忙去到他房里,遣人去把给山茗治伤的大夫叫来,大管家的额头上也破了个口子,想必是被池塘底下的石头磕破的。不说这伤破了相,就是着一身污泥的恶臭就没法一次两次洗干净。 大管家醒过来的时候差点被自己给臭死,喘了几口气,叫嚷着把门窗打开,仍然还是恶臭难忍,就这副模样,别说去接亲了,就是出个门都会碍着夫人老爷们的眼,一怒之下又晕过去了。 突然发生两个不约而同都受伤的事,加上方家几乎是吓得口不能言,至今还是腿软的像面条儿,哼哧半天也说不清。有心人就觉得有些邪门,联系到山茗是谢余航的小厮,而大管家是大家商议出来替谢余航去接亲的人。 这么一想,不由得鸡皮疙瘩掉一地,再回忆一下前厅一片狼藉的模样,山茗被抬下去之后狂风就止住了。由此,不由得多想了些。 吴姨娘哭哭啼啼来找谢三夫人,眼睛肿的像个桃子,只说方才累极了才瞌睡,就梦见了六少爷,“他满脸都是血,眼里流出的血泪浸透了青白色的学子服,他哭着问我,究竟是为谁娶的媳妇,为什么是个下人去迎的亲,直说在阴间也没脸见列祖列宗,就要投进忘川河永不超生。” 吴姨娘哭的几乎厥过去,谢三夫人听了也直冒冷汗,鬼神之事读书人嘴上向来嗤之以鼻,可私底下不也该烧香的烧香,该拜佛的拜佛,况且武将出身的宣平侯府本就十分重视,过去她的父亲和爷爷出征之前都要领着家人拜过关老爷,还要特地去给阎罗王上柱香。 谢三夫人本不在意谁去迎亲,她唯一在意的就是谢家的名声和自己的名声,以及她的女儿。若是谢家名声有损,势必会影响到她女儿议亲,所以何氏一提兼祧一事,她就没法忍受,这种事在她看来无异于□□。决不能在谢家出现,而罗文君膝下必须有一个孩子作为女儿出嫁之后的依靠,所以她向老夫人哭诉,让老夫人心软,尽快定下过继的人选,老夫人已经答应,那么作为名义上的母亲的罗文君的名声就不那么重要了。 她已经决定孩子抱来以后就养在她身边,有她这个侯府嫡女身份的祖母亲自教养,就不会受罗文君名声的影响。 可谁知临到头,出了这事,可她不能让谢余帆迎亲,大管家显然是不成的了。如今唯一能够顶上去的就只有二房长子留下的儿子,八岁的谢云泽最合适不过了。 周氏有了章程,安抚了吴姨娘:“你放心,他是我儿子,必不会让他受委屈,我这就去找老夫人,请她让云泽代他叔叔前去,他年纪小,又是咱们谢家人,余航应当会满意。” 老夫人沉吟片刻,最后果然没有意见,甚至觉得这个主意比让大管家去好得多。可不出意外的,受到了谢云泽的母亲梁氏的反对。 相比谢四夫人何氏,大少奶奶梁氏对儿子谢云泽的在乎更盛前者,真是含着怕化了,捧着怕掉了。 “这是亡夫留给我的命根子啊,求老夫人、叔母怜惜怜惜我们母子,也许六弟是不愿意结这门亲,若是让泽儿去,出了什么事,让我还怎么活下去?让我死了怎么面对他爹,面对谢家的列祖列宗啊!”梁氏跪伏在地上痛哭失声。 梁氏性情柔软,若不是为了儿子也不会这样豁出去。看着神色惶惶的孩子和哭的肝肠寸断的梁氏,再看低头默默催泪的周氏,老夫人罕见的为难起来。 众人沉默下来,只听得见女人的哭声和孩子惶然的拉扯母亲的衣袖带着哭音轻声叫唤母亲的声音。下人们全都屏声静气,不敢发出什么声音。 老夫人觉得有些头疼,忽然觉得这一场婚礼办的是不是有些不应该,但是一想大儿子就这样没了后,也不能够坐视不管。 这时,谢四老爷右手拿折扇啪的一声砸在左手手心,他说道:“那就别让云泽亲自迎亲,只当是跟着去接亲的喜童,让迎亲的带上一身余航的衣冠不就行了?常有寻不着尸体的人家就建个衣冠冢,那咱们让余航的衣冠代替他自己去迎不就好了?若是他确实不满意这桩婚事,又没有人可以动手,也不伤着谁,自然就两全了。” 众人眼前一亮,惊讶于这个主意确实是两全的,退一步说,如果亡灵还要闹事,那就去和自己的衣冠闹去。再不济也就吹了这桩婚事,也不至于再伤到人。至于小童谢云泽既不为主,又在其中,给了罗家面子。也算是两全其美的。 但是,这个主意竟然是这个不思进取,只能在书院教导小学生的谢四老爷想出来的,就显得更让人惊讶了。 不过,即使他们不知道的是,即使再挑个下人去接亲,谢余航也无能为力了,这个临时黑化爆发的新生鬼已经累到几乎快要凝聚不起来了。若不是昨晚受到过那块玉璧的滋养,只怕这会儿别说鼓起一阵狂风了,就前头给一把力让大管家跌进池塘的那一下,就足够让他魂飞魄散了。 新生的鬼魂有多弱,很多回来的路途遇到的鬼友都有给过提醒,若是有仇要报,那就要有足够深的执念和怨气才能成为厉鬼。厉鬼最难消散,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怨气不断加深,就会渐渐迷失自己,最后开始滥杀无辜,等到被鬼差发现,拿去地府,也就是个烟消云散的结局。 而缺少怨气和没有足够强烈的执念的鬼,基本上头七之后就会被鬼差带走,审其善恶,判其轮回之道。 谢余航心中有执念,所以头七身具最大阴气的时候,他就偷偷潜到了罗家外蹲在墙角跟,想找机会进罗府,后来看到了杏子,就附在杏子带来的槐树枝上。槐树通鬼,阴气最足。在文君掀开篮子上盖着的碎花布的时候,谢余航心绪激荡之下略晃了晃,险些被发现。不过说实话,想想当时被撸下花苞时,确实是有些心理上的疼痛的。 再往后就是那块玉璧出现了,他附在树枝上,离玉璧稍远,虽然能够感觉到玉璧透出的寒意,却没法接近吸收,努力弯曲枝条企图蹭到一丁半点的谢余航,还分出一丝神思考虑送来这块玉璧的人有什么目的。 直到那只黄小猫跳上长案,在谢余航生怕这猫调皮起来把他这所剩无几的叶子挠成丝儿的时候,这贼猫趁着罗文君熟睡,一爪踹翻了花瓶,枝叶搭在木盒上的一瞬间,谢余航就感觉到一阵轻盈,然后他就发现他附在了玉璧上。 玉璧上的黑色斑点溢散出的阴气使他的神魂更加凝实起来,这才有足够的力量附上红桔的身体,和罗文君说上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