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题不难,纪午和伍明经都在第一时间给出了正确答案,之后吴训导又给出四题,这四题涵盖四书五经。只是依然没有分出胜负,两人始终打成平手。 章县令看堂上两人难分伯仲,便提议此轮比试作罢,算作平局。 “大人,既是比试,自然要比出个高下。请容老夫再试一题。” 章县令莫无不可,用眼神示意吴训导继续出题,自己不再出声。 “两位请仔细听,这一题为:川流不息,渊澄取映。” 此题一出,堂上和衙外的书生都愣住了,《千字文》!孩童都会背的启蒙书,这题出得也太简单太随意了!然而就是如此简单的一题,却生生难住一众自诩满腹诗书的学子。 伍明经也犯了难,他眉头紧锁,几乎能夹起一支毛笔来,他将《千字文》从头开始默背。可是才背了不到一句,纪午的声音就传到他耳边了。 纪午胸有成竹的朝堂上众人拱手,从容答道:“上行为:似兰斯馨,如松之盛。下行为:容止若思,言辞安定。” “大人,第一轮胜负已分,纪午胜。”,吴训导手扶白须,赞赏地朝纪午点头。 此时堂外一片唏嘘,学子们都道吴训导出题太刁钻。好些看不惯纪午的学子为伍明经摇旗呐喊,声音此起彼伏,最后还是在衙役的威慑下才安静下来。 接下来的第二轮和第三轮,教伍明经彻底明白了何为变数。他原本对破题这一轮比试胜券在握,可结果他输了第二轮。第三轮的诗词他本不抱希望,结果他却赢了,以一首并不特别好的《二月鼓》赢了纪午的《堂上鼓》,还赢得非常漂亮。也就是在此刻,伍明经才恍然发现不对劲,他心底纳闷不已,暗道:怪哉!这个纪午怎么跟他了解到的情况出入如此之大呢?原本该最拿手的诗做得稀巴烂,而合该一窍不通的时文破题却屡出妙想。这不该呀! 三局战罢,纪午两胜一负,伍明经一胜两负。是以第四轮数算的结果至关重要。 伍明经和纪午都对自己的算学非常有信心,两人眼光交汇,电光石火,谁也不让谁。 第四轮不再由吴训导出题,因为他说自己于算学也不精通,难当此大任。于是他举荐了县衙户房典史周萌。 户房,主管一县土地丈量、米粮税收等事宜,这就要求户房典史有过人的运算能力。故而由周典史出第四题是再合适不过,堂上无人提出异议。 周典史比吴训导要大上许多,他今年已经六十五岁了,腰背佝偻,满头银发,眼神发花。以他的岁数本该卸任还乡,颐养天年,奈何衙门一直没找到适合接任的人,这才不得不在户房典史一职上干了一年又一年。 “题目是这样的。有田不知其数,三三量之剩二亩,五五量之剩三亩,七七量之剩二亩。问田几何?” 周典史的题一说完,纪午垂头闭目思考片刻,便把一把算盘打得啪啪作响,整个过程从容自若,没有一丝慌乱。 “其田数不定,或二十三亩,或一百三十八亩,或二百三十三亩,又或者三百三十八亩……,” 伍明经正算到紧要处,就听得纪午那边报出一长串答案。他满脸震惊,直觉得不可思议。原本还是淡定的脸色有了一点波动,不过他很快就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继续作答。 “答得快不代表一定正确。”,伍明经如此告诉自己,只要纪午的答案错误,他就有把握赢下这一轮。 “回大人,这个小哥儿的答案正确。” 周典史的话一出,伍明经不可置信的倒坐在地,模样十分颓废,眼神空洞,口中喃喃自语。 “伍明经,本县应你所求,让你与纪午当堂比试,如今五局尚未比完,纪午就提前胜出了。你倒是说说他这红榜上的可有真才实学?你可还认为本官收受贿赂?” 章县令的惊堂木一响,衙役的水火棍也跟着咚咚响,好不威武。 被点名的伍明经尚未回过神来,堂上与伍明经一道闹事的九个书生就率先求饶了。 “大人,恕罪啊大人,我们几个都是被伍明经蒙蔽了,不是真心要闹事的!” “对对,都是伍明经,他出言蛊惑我们,我们才做下这糊涂事,请大人明查,一切都是伍明经的错,不关我们的事啊!” 几个人在堂上喧哗,被章县令下令拖下去打板子。不一会儿,就响起杀猪般凄惨的叫声。 “伍明经,你身犯四罪,罪一:你在放榜之日妖言惑众,散布谣言,严重败坏了本县县试的公平公正性。罪二:你指使并伙同其他九人当街闹事,危害治安。罪三:因为不满自己落榜,就无故诬告纪午作弊和行贿。罪四:你胆大包天,诬蔑本官收受贿赂,买榜卖榜。以上四条罪状,你可认罪?” 伍明经此时跟剔骨抽筋了似的,软软的跪在地上,说话有气无力。 “回大人,学生……认罪!” 经此一役,纪午在生民县的名头更响了,人们送了他一个响当当的外号,叫做“淫_才书生”。 名字虽然不好听,但也充分肯定了纪午的才学,也再没人质疑礼房外那张红榜的权威了。 至于伍明经,他被当众责打五十大板后,取消了他接下来二十年的科考资格,同时收监一月。而其他九人,章县令重拿轻放,只责打一顿就把他们放了。起初人们还因为严惩伍明经而对章县令稍有微词,这会儿见他如此宽宥其余九人,又转口称赞他是仁爱的青天老爷。 一番波折之后,纪午终于出了县衙,只是还未走远,就被周典史叫住了。 心里疑惑,面上倒是半分不显,纪午作揖行礼后问道: “学生见过周典史,请问大人有何事要吩咐学生?” 周典史笑眯眯的看着纪午,止不住的点头。把纪午从头到脚打量几遍后终于开了尊口。 “好小子,老夫很是欣赏你。在我们县,已经很少见到算学像你这么好的学子了,你的算盘打得也很好。有没有兴趣到户房来?你若感兴趣,我待会儿就去找县太爷,跟他举荐你。怎么样?” “户房?”,看来老人家是想卸任得慌了,这一见着算学好的,就跟老光棍见了大姑娘似的,不管成不成都要上去搭讪两句。他打心里同情找不到接班人的周典史,只是同情归同情,他爱莫能助。 “学生谢过典史大人的抬爱。只是学生苦读十数载,还盼着金榜题名,怕是要辜负大人的厚爱了。” “哎!”,周典史无奈的叹气,先前还神采奕奕的人突然间就焉儿了,了无生气的说道:“你们这些读书人啊,才高志满,一个个尽做着封侯拜相的梦。我就知道你们看不上一个小小的县衙户房,哼!道不同不相为谋,慢走不送!” 周典史把衣袖一甩,吹胡子瞪眼就转身走了。纪午静静地看着远去的老人,才发现周典史的脚不大对劲,走路有点颠,可之前在堂上的时候,他没发现周典史的脚有问题啊。 “难道……”,纪午的小眼睛一眯,心里隐约猜到了几分老人家忙着找接班人的原因。他心思飞转,有了主意。 “请留步,典史大人。” “怎么?改变主意了?愿意来户房了?” “不是,学生是……” 纪午的话才说了个开头,就被性急的周典史打断了。 “不是!你既没改变主意叫住老夫作甚!” 这话纪午听着怎么都觉得窝火,想转身离开,但看到老人家的脚,他就没办法置之不理。压住心里的不快,纪午好言说道: “学生是想向您推荐一人,他的算学才学都很不错,而且极有可能应下这份差事。” “哦?可当真?是谁啊?”,周典史一听这话,立马又燃起希望,直勾勾的盯着纪午。 纪午也不卖关子,直接道出其姓名:“伍明经” “伍明经?就是刚刚在堂上与你比试的那个书生?” “正是,学生向你推荐的人正是他。刚刚在堂上,学生看了眼他的答卷,他也算出了答案,只是比我多费了一点时间而已。他的才学和运算能力,足以供职户房。” “你也说了他才学不差,你都不愿意来户房,他就一定能来?” 纪午默默的翻一个白眼,暗暗吐槽道:“叫你刚刚一揭晓答案就脚底流油的跑了,也不留下来聆听一下章县令的处置结果。” “周典史有所不知,伍明经因为今日之事,接下来的二十年都不能下场了。他纵有一身才学,也没有机会施展,而户房,怎么着也是一个正经部门,只要他不傻,就一定不会拒绝您的招揽。只是……” 周典史看着纪午欲言又止的样子,恶声恶气吼道:“狗屁只是!把话说清楚。” “只是您老人家千万不要说是我向您推荐的他,不然他可能因为自尊心受不了,就傻不拉几的拒绝你了。” 寒风凛凛中,周典史对纪午道: “说别人傻不拉叽,到头来还不知道谁才是最大的傻子呢!你知道你这次为何会榜上有名吗?” 纪午一听就知道里面定然另有乾坤,恭恭敬敬的朝周典史行个大礼,求教道:“学生愚钝,请典史大人指教。” “就当是还你推荐伍明经的人情,老夫就多一句舌,你且听好了。”,周典史让纪午附耳过去,低声道: “傻小子,还不快快备礼去汤教谕家里,他好茶,尤爱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