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十三岁的小古板,立刻飞来一记眼刀。
餐桌上粉色小兔子碗里冒着热腾腾的雾气,席朝雾手里被安然塞了一把汤勺,兀自盯着燕麦粥发呆。半晌,才抬起头淡淡说道:“你吃过死刑犯的早餐么?有一个鸭腿。”
说完,他好像对安然僵住的样子,十分满意。几乎是立刻勾起嘴角,塞了一口滚烫的热粥:“粥放糖了么?我喜欢吃咸——”
“席朝雾!”安然赶忙将自己喝的水杯喂过去,“死孩子,你嘴是水泥砌的啊?烫掉你一嘴牙!”
“还行吧,”席朝雾死皮赖脸,继续说着讨人厌的话,“比鸭腿好,都冷了,土腥土腥的!”
“......吃还堵不上你嘴啦!”
安然一直觉得,席朝雾这个小孩特别好养,基本什么都吃,唯一挑食的就是不吃鸭肉。
是那种到嘴就吐的不能吃。有时候,家里还是会做一点儿。他也会趁此机会,揶揄小孩两句。
可现在,他突然觉得——全世界的鸭子都该死!
“小安呢?”席朝雾不言不语咽下最后一口燕麦粥,气色倒是好了不少。他似乎觉得之前的话,委实任性了一些,一边收拾桌子,一边和安然没话找话。
“打包撵滚蛋了!”
安然在修一直没怎么用过的老电扇,就是几年前从老王爷那儿接回来的那个。因为扇叶特别大,每每开起来都呼啦啦作响,他没敢让两孩子用,一直放在厕所落灰。
“你别修了,”席朝雾收拾好书包,单肩背在身上,“我想和你去店里......”
安然抬头望了他一眼,刚到嘴的话就被对方衔了去。
席朝雾:“我就坐在最里面,穿长袖衫!”
安然:“......”
因为店里的需要,安然去年考了驾照,车买的是二手五菱,除了丑,它没有任何缺点。
安然刚上车在系安全带,就听见后座门开的声音:“你怎么坐后面去了?后面有货,蹭脏你衣服......”
“车里热,”席朝雾带上车门,贴着边靠着看他,“我坐后面,你开空调。”
安然对着后视镜翻了个白眼:“矫情,你寒碜我呢?就我这车,有空调和没空调,有区别么?!”
席朝雾听了话,也就是抿嘴浅笑,投射进车窗的烈阳漾在脸上,半大的少年青涩又脆弱。
安然没再说什么,“哒哒哒”地将车驶上正道。过了好一会儿,后座的少年,抱着书包小心翼翼问道:
“大哥,我是不是很麻烦?”
安然瞥了他一眼,心里叹息:养了三四年,这小孩也就看着乖,心思贼多。天天和老子遮遮掩掩,犹抱琵琶半遮面,真不是个痛快人!
可心里到底还是舍不得。因为他无法切身体会,是直面父亲被枪毙痛苦,还是连给父亲收尸的能力都没有更痛苦。
他曲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弹在方向盘上,沉声应道:“你觉得老师这个职业怎么样?”
“什么?”
安然时不时瞥眼倒车镜,瞧着小孩古怪的面色,就知道对方肯定又想远了。于是,也不再委婉,单刀直入道:“没想把你送寄宿学校!我就是问问你‘老师’这个职业,是不是挺受人尊重的!”
席朝雾不明所以,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你觉得受人尊重就行,”安然将车停在店门口,却不急着下车,“你知道医科大,最受尊敬的老师是谁么?是大体老师!小屁孩,知道什么叫‘大体老师’么?”
安然没等席朝雾反应,侧着身子拽着小孩的衣领,拉了过来。他动作和语言都不怎么温柔,好似憋着鼓气,不臭揍谁一顿,就浑身难受:“不懂就自己去搜!滚进去,做你作业去!”
安然的小店,经过三年的经营,现在已经不止做早餐小点了。他十七岁那年给自己报了个新东方,老王爷也仗着战友情,给他调了好几个大厨老师。
虽然味道上没做到绝对,但借用摆盘和部队特色,到底是吸引了不少游客的光顾。此刻临近中午时分,主厨一进门,不少游客都向他投以“好吃”的目光。
“你赶紧的啊,我瞅着王爷快火山爆发了啊!”因为国家整改,连着社会青年们一起,一锅端了。前任社会大哥李峰,不幸成为曾经小弟的帮厨兼服务员。他撸着袖子托着托盘,说起老王爷来依旧是一副“怕怕”的样子。
“成,我现在过去。”安然想着之前被席朝雾一搅和,还有封邮件忘了回,边走着边划拉着手机......
“哎,对不起了——”
“小心。”
被撞到的男人在打电话,手机横在安然和他中间,里面传来令安然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阿俨,你找到那家店了么?我要三个小米饺、一份汤圆桂花酿......”
“我知道、我知道。你一个人在医院乖一点,阿姨他们应该下午就能到了......”
安然僵直着脊背,死死盯着男人的背影,恰巧席朝雾也推门进来,和含笑轻语的秦墨俨,擦身而过。
“大哥,你在看什么呢?”
“他能盯谁?盯帅哥呗!”送完饮料回来的李峰,甩了个文件夹过来,“囔,刚才那帅哥的,他打包带走,现在位子我给妹子了!”
安然手忙脚乱地接着,却还是让文件夹掉在了地上——《器官移植知情同意书》
签字人:黄浩南
关系:表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