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无离倒没觉得有什么,只想到百里风檐这么着急应该是有大事,便问:“风檐你何事找我?”
百里风檐抿唇迟疑。
澹台无离看着百里风檐的表情,心下了然,这时他挂起了手中的龙袍,便对楚蔚道:“蔚儿你换好衣服便出去吧,我同风檐有话要说。”
楚蔚神情黏黏糊糊的,显然不太想出去。
澹台无离微微蹙眉:“蔚儿。”
楚蔚只能随意披了件外裳,无奈地转身去西偏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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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蔚离开之后,澹台无离也取了外裳披上,便问百里风檐:“是我交代你的事有眉目了么?”
百里风檐点点头,从袖中掏出一个薄薄的信封递给澹台无离,沉声道:“名单在此处。”
澹台无离接过信封拆开,只是展开那名单稍微扫视了一眼,原本沉静温润的眸色就瞬间变得冷冽锐利起来。
片刻之后,他长指一弹,掌中信封立刻就在一团碧色的火焰中化为了飞灰。
百里风檐垂眸立在一旁,看不太清神情,但身上透露出来的情绪却也是带着几分沉重的。
“这名单你都仔细确认过?没有问题?”澹台无离嗓音有些异常的清寒。
百里风檐微微叹了口气,闭眼道:“风檐再三确认过,就是这些人,而那些修士也确实都是昌平长公主的门客,而且他们私下还经常做一些买卖炉鼎的交易,那一夜,似乎也有一个炉鼎消失在了长生峰。”
澹台无离的薄唇微微抿成一线,眸中光芒异常复杂。
面对这样寂静又透着一股浓浓寒意的沉默,百里风檐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汗,可他此刻什么都不敢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澹台无离闭了闭眼,淡淡道:“罢了,你出去吧,这件事我自有计较。”
百里风檐迟疑了一下,没有多问,拱手告退。
在百里风檐离去之后,澹台无离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万万没料到,这件事居然会查到昌平长公主身上。
昌平长公主,是先帝最小的妹妹,同楚蔚只大十二岁,楚蔚变傻之后,旁人都嘲笑楚蔚,唯独只有昌平长公主不嫌弃楚蔚,还经常叫楚蔚去她府上做客。
昌平长公主对于楚蔚而言,就如同半个母亲了。
本来澹台无离是决定无论查到是谁干了那夜的事,都会斩草除根。
可偏偏……查到了昌平长公主头上。
留,还是不留?这是个极大的问题。
思索了许久,澹台无离神色淡漠地闭了闭眼,打算夜间先亲自去公主府查探一番,若百里风檐查出来的真相属实——
那不管是谁,都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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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澹台无离没想到,戌时未过,楚蔚便早早蹭了过来。
澹台无离:……
虽说澹台无离想让楚蔚尽快忘掉柳若卿,可裴敛是不是也做的过于冷淡了?
怎么楚蔚一天到晚还整日缠着他?
想到这,澹台无离便问楚蔚道:“先前闹着要找若卿,现在人找到了,怎么又不理人了?”
楚蔚怔了一下:“可是若卿出宫了啊。”
澹台无离心头微微一跳:“他出宫做什么?”
楚蔚摇摇头:“若卿没说,但他说他要明日才能回来,所以我就来找师尊你了。”
澹台无离:……
若是往日,澹台无离拖延一日也觉得不算什么,可现在他深知自己时日无多,如果再不尽早处理好楚蔚的事,他只怕自身都难保……
想到这,澹台无离便面色冷淡地对楚蔚道:“你去找你风檐师兄,让他陪你,为师今夜有事要办,不能陪你。”
楚蔚修长好看的剑眉皱了皱,无奈道:“师尊要去做什么啊?”
“说了你也不懂。”
楚蔚:………………
然后楚蔚就气哼哼地别过头,不理澹台无离了。
澹台无离头又有些痛了,为了避免楚蔚闹事,他这时沉默了片刻,轻声道:“这样吧,你要是乖乖去找你风檐师兄,我办完事,就早些回来陪你。”
楚蔚这才勉强答应了。
澹台无离微微松了口气,正想起身离开,忽然楚蔚却从他身后伸手抱了他一下。
温热的手臂环了上来,触碰到澹台无离的清瘦腰肢,让澹台无离浑身一颤,接着便冷声斥道:“放手。”
可楚蔚也确实只抱了一下,并没有再过多留恋的意思,这会他就仰头静静看着澹台无离,轻声道:“师尊早去早回。”
澹台无离看着楚蔚那湿润黑亮的眸子,一颗心又软了软,最终他闭了闭眼,低声道:“好。”
楚蔚对着澹台无离粲然一笑。
澹台无离没敢再看,狠狠心,转身走了。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硬逼着楚蔚登基这件事,是否做错了?
楚蔚这样的性格,即便有百里风檐在身边,似乎也很难万事周全。
可情势到了现在,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澹台无离只能尽力做好自己能做的,其余的,便看楚蔚自身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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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已到,月上中天
澹台无离动身去了昌平长公主府。
只是澹台无离没料到,他刚一靠近公主府的上空,便嗅到了一股极为浓烈的血腥气。
澹台无离瞳孔骤然收缩,身形一闪,便降落到了公主府偌大的庭院之中。
公主府建造十分华丽,楼阁重重,假山和花树参差掩映,平日里便是十分繁茂优雅的景观。但此刻偌大的府中黑暗一片,浓厚的血腥气四处蔓延,气氛竟是说不出的诡异。
而这种血腥气里还夹杂着几分诡异的浓香,那香气闻起来便让澹台无离一阵阵胸口发闷,几欲作呕。
但他此刻记挂着昌平长公主,只能强忍着不适,纵身而起,掠向了远处公主的寝室。
一路上,澹台无离见到了无数倒在血泊中的修士和门客的残尸,心中愈发焦灼——他几乎可以确定恐怕是百里风檐在调查消息的时候惊动了什么人,才给昌平公主府招致了这样灭顶的灾难。
可百里风檐是何等修为?能被他惊动的,又究竟是何许人也——
嗒、嗒、嗒……
忽然,不知道从何处,传来了一阵阵木鱼的钝闷响声,可这响声在如此空旷寂静的公主府中却显得异常明晰,也愈发诡异。
澹台无离来不及多想,径直便朝那声音的源头赶了过去。
然后,澹台无离便在后院一个空旷的佛堂中,见到了一袭白衣,长发披散的昌平长公主。
昌平长公主此刻正跪坐在一个蒲团上,头戴白花,浑身一尘不染,静静地垂着头,手法迟钝地轻轻敲击着面前放着的一个陈旧木鱼。
可她的身侧,却横七竖八倒了不少修士的尸体,鲜血浸满了地面,也即将蔓延到昌平长公主所跪坐在的蒲团上。
可她仍是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般,静静地敲着面前的木鱼。
澹台无离见到这一幕,眸中的光不由得一点点沉了下去,然而他用灵识扫遍了四周,也没再发现有任何生命或是灵气存在的迹象。
长公主也确实是那个长公主,人没问题。
最终,澹台无离不动声色地关上了佛堂的大门,并下了一个禁制,方才缓步走上了前去,轻声道:“长公主。”
昌平长公主听到澹台无离的声音,静静抬起头,朝他看了一眼。
这时澹台无离才发现昌平长公主的面色已经极为苍白,虚弱地不似真人。
他神色微微一凛,正想问点什么,昌平长公主却已经双眼一闭,直直从蒲团上倒了下去。
澹台无离来不及细想,上前一步,便扶住了昌平长公主,昌平长公主软软歪在他怀中,双眸紧闭。
澹台无离伸手一摸那广袖下的手腕,便知道事情不好了。
昌平长公主的气脉已经极度衰弱,濒临死境,方才的行为明显带了点回光返照的意味。
澹台无离无暇顾及其他,只能凝眸伸手按住昌平长公主的背心,竭力将大量的灵气输入昌平长公主的体内。
无论昌平长公主是不是指使陷害楚蔚的人,她此刻都不能死。
线索若是一断,只怕再要找到那背后黑手,就难上加难了。
随着澹台无离源源不绝输送过来的灵气逐渐充盈了昌平长公主的肺腑,长公主终于在澹台无离怀中咳嗽了一声,睫毛颤了颤,幽幽醒转了过来。
澹台无离凝视着昌平长公主那黑沉到几乎不带一丝光的眸子,立刻道:“长公主,究竟是谁要杀你?”
长公主神情茫然,过了许久,她静静看了看澹台无离,迟疑着吐出一点气声道:“国师……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