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不安分的手一顿,状似无意开口:“那绣娘何名?”
“云欢,因为手艺好,人多称一声云绣姑娘,可再傲气,也不该看不起侯府啊……”女人以为侯爷要为自己出头,哭哭啼啼上眼药。
“云…欢…为何她也叫云欢?”男人惊疑,脑中飘过那张与亡妻三分相似的眉眼,眉头皱紧。
“侯爷…”见男人自顾自低喃,女人停下话头,小心翼翼扯了扯他的衣袖。
男人回过神,松开怀里的美人儿,再也没有温柔缱绻的意思,披衣下床,扔下一句:“红梅不适合你,再寻其他绣娘吧。”
说完就匆匆回府,丝毫不顾美人儿惊愕呆滞的神色。
回府后,他立刻派属下去探查云欢的身份。之后又匆匆去了西边的朝暮院。
当年的朝暮院早已烧成了灰烬,如今的院子还是他让人重建的。院中雕梁画栋,遍植梅花,由于还未到时节,又是傍晚,月光打在光秃秃枝丫上,无端有点儿凄凉。
站在香案前,对着常氏的牌位,定远侯声音激动颤抖,“宁儿,你说咱们的女儿还活着吗?”
空荡荡的室内无人应答。
他自嘲地笑笑,“宁儿,你一定恼了我,当年是我负了你,对不起……”
当年那场大火烧了一夜,第二日才被扑灭,所有的物件成了灰烬,只发现两堆零星的碎骨,根本无法分辨。
常氏死前曾叫了女儿过去,之后没人见女儿被送回自己院中。所有人都认为是夫人带了小姐一同赴死,连他也是这么想的。然常氏身边的丫鬟红袖不知所踪,府中的尸骨到底是谁的,谁也说不清楚。这些年他偶尔也抱点侥幸,是女儿失踪了,死的是红袖,但他却不敢派人寻找。
人啊,总是这样。拥有的时候,不知道珍惜,人没了,又念起人家的好来。娶了王氏后,王氏虽年轻貌美,却性子好强,不肯顺服。他也就越发念起常氏的温柔小意,体贴入微,因此这些年他流连花丛,凡是与常氏有几分相似的都纳进府中来,合欢馆的花魁凝儿亦不例外。
吹灭榻旁的烛台,合衣躺下,鼻尖再也没有那人的气息。伊人从未入梦,他盼了多年也怕了多年。
关雎院中,定远侯夫人倚靠在贵妃榻上,丫鬟近前替她打扇、捶腿。
“侯爷今儿做了什么?”女人打量着指甲上的红蔻丹,漫不经心询问。
“回夫人的话,侯爷下朝后就去了合欢馆,巳时三刻方回府,回府后命人去查云绣坊的绣娘云欢,此刻已在朝暮院歇下了。”身侧的嬷嬷低声回禀。
“呵,咱们侯爷是既专情又无情,他能查出什么?小贱人十年前就跟着常氏老贱人一同死了。”
王氏满脸讽刺,艳丽的红指甲轻易被掰成了两段,身边的人头埋头屏息,更加小心伺候,这种话不是她们这些奴婢敢接的。
第二日午间,查探的心腹很快回来了,这位云绣姑娘闻名盛都,探听她的身家很容易。小姐十年前就死了,这位云绣姑娘与她同名,不过是凑巧,怕是侯爷年近五十又无子嗣方想起前头那位的好来,
心里这样想,面上不显,恭敬跪地回禀,
“禀侯爷,那云绣姑娘原是个乞儿,唤作阿绣,之前一直在城西乞讨的,意外得了位云姓绣娘眼缘,认了干女儿,盼其在膝下承欢,这才改为了云欢,后来那位云绣娘病死了,她因为手艺好得了公主青睐便开了现在的云绣坊。”
也是,哪有人放着侯府千金不做,跑去当乞儿的?还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定远侯心凉了半截,仍是报了万分之一的希望,
“领本侯去云绣坊。”
心腹领命引安定侯前往云绣坊,云绣坊的两个丫头请他在客室稍候。不一会儿,就见宫宴那日见到的年轻姑娘款款走来。
来人一身素雅的交领白裙,裙摆处零星绣着几朵蓝花楹,灵气逼人。步履间,气度从容温雅,越上前,面容越发鲜明起来,当得起活色生香四字。
云欢敛衣行礼,垂下眼睫,面无表情,清凌凌问:
“不知定远侯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云姑娘似对本侯有敌意。”安定侯盯着云欢,试探道。
“侯爷说笑了,你我不过陌路人,何来敌意一说。”云欢唇边勾出个清冷弧度。
“本侯想问你从前一直是个乞儿?”不再跟人绕弯子,安定侯直截了当问道。
云欢玉指微拢,指甲嵌入肉中,犹不觉痛意,面色冷寂下来,“自然,无父无母的乞儿,侯爷专程过来揭人伤疤?”
闻言,定远侯盯着面前的年轻女子,从头到脚细细打量,眉目间确实与常氏有三分神似,连眼尾的泪痣也像女儿,除此之外,他竟找不出分毫同他相似之处。
他定是疯魔了。
当年的火势之大,才五岁的女孩儿如何幸免。僵在原地良久,神色寸寸灰败,哑着嗓子道,
“是本侯冒昧了。”
“侯爷无事,云欢先行告退了。”话落,女子冷然拂袖离去。
看着女子背影,转身的瞬间,似乎同亡妻的影子重合。定远侯混浊的眼睛亮了起来,抬手阻拦,
“姑娘且慢。本侯问你,可愿入府为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