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得越多,想得越深,沙九言对她来说就越是一个无法割舍的存在......
无论将之定义为纠葛还是羁绊,它都是相互的——
沙九言悄无声息地注视着莹白的车内照明灯下路鹿那张同样莹白的侧脸。
空气中的尘埃在空调风的吹拂下漫无目的地打着旋,就在路鹿的额头上方,将她不甚分明的表情切割得更加细碎不可分辨。
常说两人之间最痛苦难捱的是相顾无言,最难能可贵的也是相顾无言。
沙九言其实挺喜欢甚至是享受这种安静的,但当她看到小家伙越皱越紧的眉头时,似乎有什么不经意地掠过心头,让她忍不住开头打破这就快与天地融为一体的沉静:“怎么了?很难受吗?”
“唔,我是有点醉,但我没有想吐,是真的!”路鹿条件反射地坐直身体,就差伸手起誓了。
证明自己想吐很简单,只要吐出来就好了;但如何证明自己不想吐,自诩聪明伶俐的路鹿也一时失了头绪......
沙九言看她这副瘪着小嘴泫然欲泣的小模样,不禁自我反省,看看都把孩子逼成什么样了?
难道要摁着她的脖子硬给她抠出来吗?然而这本身就是个悖论,即使路鹿在坐车前吐过了,也未必不会在坐车时再吐一次。
“抱歉,我只是没想到你比我还能喝。按照自己的酒量作为标准,我难免会担心你撑不下去。”路鹿今天灌下的酒是沙九言几次酒局相加的量。
缠绵酒精是很糟踏身体的,这一点沙九言深有体会。时代在进步,酒桌文化也将逐渐退出历史舞台。不过,至少在现时现日,能靠酒解决的问题她一向懒得做第二种尝试。
还在那委屈着的路鹿欲语还休地眄了她一眼。
“我只是担心你饮酒过量,在出发前是谁说过要有节制的?”拒绝吃饼干的时候倒是说得振振有词。
“我也想有节制呀。”喝大发的路鹿萎顿之中又带点狡黠,打蛇随棍上什么的信手拈来,她把嘴巴噘得老高,一腔委屈跟抽水泵似的往上涌,“我还不都是为了你嘛……我想着我把所有你能接触到的酒,全喝完了,你不就可以避免喝酒了嘛?你呢?你就只担心我吐脏你的车......”
沙九言马上想起来刚才在孙老头那里,阿木管家给她斟了酒后被路鹿一把夺过,护食一般地呵斥:“不许喝!”
那神情姿态要多凶有多凶,像只被动了心爱的奶酪吱哇乱叫的小耗子。沙九言只当她小气那一杯酒,却原来路鹿护的不是食,而是她么?
“你还记着我经期的事?”沙九言眼里倒映着漫天闪烁的星芒,尽管她们明明身处看不到夜空的地下停车场。
“你不刚问我借过卫生巾么……”路鹿搞不明白究竟是沙九言记性差呢还是她眼中的自己记性差。
“是我用词不够精准,我所说的‘记着’不是简单的‘记得’,或许归为‘记挂’更妥当。”同款的莹白照明灯,映上沙九言的面庞竟是明眸流转、巧笑嫣然,她放软了语调,仿佛在路鹿耳畔轻喃,“小鹿,谢谢你的用心,你帮了大忙。”
沙九言喜欢借酒谈生意,但她不喜欢喝酒这件事本身。甚而她讨厌诸如头晕目眩、胃袋翻滚、神经麻痹之类一切随酒精而来的后遗症。
她讨厌被酒支配,却一再被酒支配,直到......
她的视线悠悠而落,重又给路鹿做了一次容貌侧写。从悬浮上空的飞尘,到饱满的天庭;从遮住半张脸的眼镜架,到鼻翼上的小绒毛......
小家伙似有所觉地伸了记结实的懒腰,含着一泡泪迷瞪着眼说:“道谢要用实际行动,才有诚意。”
“哦?那你想要什么?”沙九言扬了扬眉。
路鹿的小脑袋一点,向自己这一边的车窗撇了过去做思考状。
迟迟没有等来回音,沙九言看了一眼手机,总不能在这干耗着吧?
于是她探出身体一瞧——
好么,继续方才如笔触般流畅的视线抚触。从小家伙鼻翼上的小绒毛,到“呼哧呼哧”演奏小呼噜而微张着的小嘴......
原来是睡着了。都说酒品看人品,那么小家伙可能当真如她自夸的一样软萌可欺。
多像一只乖巧酣睡的小动物。
“那就先记账上了。”沙九言的呼吸很近,拂在路鹿颊畔,痒痒的......
一边替她系上安全带,沙九言一边略带惋惜地想——
看起来可怜巴巴无家可归,然而这是只早有归属的小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