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亲自开车,而没有带上刘牧原,只是因为后者一大早便依照他的指示,去给江海关送一份文件,尚未归来。
与雅克相约之处是一家叫做“德大饭店”的西菜社,位置离胡公馆不远,就在静安寺路上。
德大饭店创立于1897年,是上海最老的西菜社之一,光看招牌,还以为这里经营的是德式西餐。
实际上,“德大”二字乃是其创始人陈安生先生从《尚书》中“有容德乃大”这一句缩略而来,并非德国之意。而德大饭店的洋文名字为“CosmopolitanRestaurant”,其意应为“世界性的餐厅”,与“德大”二字并无关联。
而德大饭店所在的静安寺路,虽无法与霞飞路那十里洋场的盛况媲美,但至少也算是人来人往,从不空虚,加之临近静安寺和豫园,往来的游客很多,其中好些都是“轧朋友”的年轻男女。
想当年,胡树人便是在德大饭店第一次学会了使用刀叉,虽然期初闹了不少笑话,花了好一阵子才学会,但至少让他在留洋时保住了几分颜面。
驾车沿着静安寺路驶了一阵,远处已经露出了德大饭店的招牌。
将车停在一处无人的路边,胡树人与白玉兰下了车,后者立刻抬手挽住了胡树人的胳膊。两人走到饭店门口,穿着侍者制服的门童立刻收起脸上的困意,打起精神挤出一抹微笑对二人道:“老板,夫人,欢迎光临德大饭店,请问二位是就餐还是饮茶?”
和大多数饭店一样,德大饭店午餐之前的时段除正常的菜品外,还额外经营洋式早茶和餐点。
“我和朋友有约,他应当已经到了。”胡树人回答了门童的话,视线也沿着德大饭店的窗户扫视了一圈,立刻注意到不远处一扇窗户旁,坐着的一个穿着便服,正一脸微笑在品着杯中咖啡的洋人。
这人,自不必多说,便是胡树人的老友,法租界巡捕房巡官——雅克·莫雷尔了。
门童顺着胡树人的眼神望去,立刻猜到了那位洋人便是眼前这位先生所提到的“朋友”,于是便微笑着将门推开,一手拉着门把手,一手朝饭店大堂方向伸出,口中也十分尊敬地说道:“先生,夫人,请进。”
“多谢。”胡树人从兜里掏出一块银元,递给了门童,然后便挽着白玉兰进入饭店。
见他又给了一块钱小费,白玉兰眼中闪过一抹犹豫,最终还是开口对胡树人问道:“胡先生,您为何每次都要给这么多小费呢?”
“他们个个都不容易。”胡树人解释道。
“可胡先生您的钱也不是白来的……”白玉兰有些心疼道。
看着身旁这位在旁人眼中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但面对自己却又坠落人间,回归到柴米油盐的玉人,胡树人有些想笑。但他深知此时发笑绝不得当,于是便压下了笑意,又一次对白玉兰解释道:“我每次帮助巡捕房破案都有不少奖金,这些钱多被我拿来接济福利机构或是打赏给这些辛劳穷苦的人了。”
“原来是这样,是玉兰误会您了。”白玉兰闻言,俏脸上不禁浮上了一抹红霞。
“没关系,其实我也误会白姑娘你了。”
胡树人停下脚步,对白玉兰说道:“之前,我还以为你身为大家,应当早就习惯了有徒弟和小厮服侍的生活。没成想,这段时间住在胡公馆后,我才发现白姑娘竟然还是个做家务的好手,不过……这些事往后交给牧原或是劲松叔去做便好。”
“难不成,胡先生还当我是那大清的公主,日日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吗?”白玉兰嗔怪地问道。
“那倒没有。”胡树人摇了摇头,“她们个个养尊处优,却身无长物,白姑娘又何必妄自菲薄呢?”
“算你有理,玉兰算是看真切了,与胡先生您斗嘴,恐怕就算玉兰说到口舌皲裂,也毫无一丝一毫胜算。”白玉兰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满满都是郁结,但挽着胡树人的手臂却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胡树人没有接茬,只是默默地笑着,缓步朝不远处的一张四人餐桌走去。
远端靠窗位置,雅克正坐在包着牛皮的沙发座椅上,整个人深深陷进柔软蓬松的垫子,本该十分舒适,可眼神却充满了忧愁。他右手杵在餐桌上,托着下巴,双眼迷离地看着窗外马路上缓缓行过的路人,丝毫没有察觉到胡树人已经到来。
咚咚咚,三声轻响,总算是将雅克那不知飘到哪里去了的思绪拉回了德大饭店当中。
雅克听到声响,缓缓转过头去,循着声音抬眼一看,才发觉身旁的过道上已经多了一对身着长衫旗袍的男女。女人风华绝代,是世间少有的美人。
而那男人也自不必多说,就算雅克瞎掉一只眼,他也认得出眼前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