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颐哥哥答应今日酉时来接他们,白惊蛰早早的就收拾好。 上元节不仅有闸北河上的烟火表演,城里还有各种各样的庆祝活动。为了应和这热闹的气氛,白惊蛰今天一身红色,衣襟袖口处缀一绺白色貂毛,头上扎着两个圆圆的发髻,绑发的丝绸飘带垂至耳际。 活脱脱一个送福童子。 听蓉姨说元朗还没准备好,白惊蛰就直奔听松馆。 许是她很少这样穿的缘故,进屋的时候,元朗看了她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她叫了他一声,才猛地回过神来。 待元朗收拾妥当,两个人正准备出门,前院来人说祁王府的马车已经到了。 一听修颐哥哥到了,白惊蛰撒腿就要外跑,跑了几步甫又停下,回头看了眼还站在原地的元朗,又折身回去牵起他的手拉着他往外走。 “元朗,快点!” 一路风风火火。 过了前院,快到门口的时候,白惊蛰看到那辆熟悉的马车,心情实在太过迫切,松开了元朗,一路小跑过去。 “修颐哥哥!” 元朗不由垂眼看了看自己忽而空落的手,而后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身侧,看着那活蹦乱跳的背影,默默跟出去。刚到大门口,就见那辆马车上下来一人,白衣雪裘,未及弱冠,但浑身气度绝非常人可比。 白惊蛰自然而然地牵起那人的手,笑得眉眼弯弯,“修颐哥哥!” 那人低头浅笑,唤了声她的名字。 两人说话间,元朗已走下台阶,至两人面前。 见元朗过来,白惊蛰松开长孙兰夜,一下窜到元朗面前,拉着他往前走了两步,很是高兴地对长孙兰夜道:“修颐哥哥,他就是元朗!” 元朗抬手一揖,“元朗见过祁王殿下。” 长孙兰夜不由多看了面前的少年一眼,微微抬手,“免礼。” “谢祁王殿下。” “殿下,该出发了,一会儿街上人多,马车不便通行。”见三人说得差不多了,彦青在旁提醒一句。 “好呀好呀,我们快走吧!”白惊蛰说着就往长孙兰夜的马车上钻,“修颐哥哥,我要跟你坐一起。” 担心她摔倒,长孙兰夜忙伸手过去将她扶上去。因这动作,衣袖往后退了半寸,露出一截手腕,还有手腕上那被红绳绑着的一个玲珑花纹镂空银坠。 一旁的元朗眸色旋深,片刻之后默默垂下眼睑。 “元朗,快上来啊!”白惊蛰上去之后,扒在马车门旁招呼元朗。 元朗抬头,“我身上伤未痊愈,三个人有些挤,我还是坐另一辆更方便。” 知道他们今天要出门,府里也早早备好了马车。 听元朗这么说,白惊蛰也不疑有他,只是像个小大人般忧心忡忡的叮嘱道:“哦,那你如果不舒服就叫我。” “嗯。” 随后两辆马车往闸北河而去。 * 四通酒楼是闸北河边最大的酒楼,也是每年看烟火表演的绝佳去处。 这会儿天还大亮,酒楼里已经是人群熙攘。一楼大堂靠窗的座位年前便已经被全部定完,现在是千金难求,更别说楼上临河的雅间。 白惊蛰一行被小二领上三楼。 进了房间,三人各自找位置坐下,长孙兰夜和元朗相对而坐,默契的把上座留给白惊蛰。但她哪儿是坐得住的主。一会儿非要拉着彦青陪自己玩,一会儿又去扰吟冬,玩得累了,才跑回长孙兰夜身边。 长孙兰夜将备在手边的手帕递给白惊蛰。她像洗脸一般,双手捧着手帕,从上到下一通胡抹乱擦。往上擦的时候一个太用力,额前被汗水浸湿的头发半弯不直地立了起来。当事者浑然不知,擦完汗就急吼吼地闹着要喝水。 看着她这副模样,长孙兰夜忍俊不禁,见她直喊口渴,并未着急说,只伸手摸了摸桌上的水杯,感觉已放至温凉,才端起来递给白惊蛰。她一接过来仰着脖子里喝得咕噜咕噜。长孙兰夜就在她专心喝水的时候,轻轻拨弄了下她那翘起来的头发。 看着两人之间的亲近,元朗默默收回目光,顾自喝茶。 白惊蛰把喝完的水杯放回桌上,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喝彩声。 有热闹的地方怎么少得了她白惊蛰,跑过去打开了房门,一溜烟穿过房间外的长廊,因为栏杆有些高,就抓着扶手下的横挡,透过横挡之间的缝隙往一楼大堂中间那搭起的舞台上瞧。 “彦青。”长孙兰夜的目光跟着她走了出去。 彦青微微颔首,跟了出去,在距她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 白惊蛰的注意力全被那台上的表演吸引去了。只见台上七八个身着红裳的女子,长发及腰,轻纱掩面,眉间坠着一颗水绿色宝石,赤足而舞。看得她眼睛亮亮的,看得兴起,往后退开些,也有样学样跳了起来。 人手挽繁花,肉肉短短的手也跟着前转转后转转。人水腰轻摆,裹成像个团子的身子就僵硬地左偏偏右偏偏。一曲将终,台上人碎步转身,在乐曲余音中回眸一笑,这边的团子也回头,却因动作太猛,一下没收住,脚绊脚,咚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突如其来的一摔,摔得白惊蛰脸都僵了一瞬。 真真的花容失色。 房间里传来几声轻笑。 白惊蛰被这笑声弄得有些恼,都不着急站起来,昂首挺胸就要发脾气,忽而眼角余光扫到斜前方的元朗,那罕见的笑容瞬间将目光全部拉了过去。 害怕自己看错了,白惊蛰眼睛用力眨巴眨巴,确认无误。 元朗笑了。 修颐哥哥的笑,朵朵都是花开的声音。而元朗的,就像是夏天的阳光。 白惊蛰一骨碌就从地上爬了起来,噔噔蹬地朝着元朗跑去。 见她突然靠近,元朗一下敛了笑,不明所以,满脸警惕。 白惊蛰站定,脸直往元朗面前凑,后者下意识往后退,她踮脚,继续往前凑。一直到元朗退无可退,而白惊蛰几乎要压在他身上的时候,那肉嘟嘟的脸倏尔眉开眼笑,“元朗要多多笑哦。”说完,忽而压低了声音,“像太阳一样。” 说完,又噔噔蹬地跑开,开心去玩自己的去了,全然忘了方才被嘲笑的气恼。 留下有人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呼吸,慢吞吞地坐直,扭头看了眼站在长廊上跟彦青玩闹的人,下一刻像是察觉到什么,猛地垂下眼睑。 白惊蛰和彦青玩得正高兴,一个小二端着一壶酒过来。 “几位客官,我们掌柜的说瞧着这位小姐伶俐可人,舞姿独树一帜,特意送上一壶上好的桃花酿,还请不要嫌弃。” 没人答话。 白惊蛰呆呆的转头看长孙兰夜。 “吟冬。”长孙兰夜唤了一声。 吟冬应声走出去,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微笑,接过小二手上的托盘,“多谢胡大掌柜抬爱。” “那几位客官慢用。” 看着那端进去的酒,白惊蛰跑到长孙兰夜跟前站着,也不说话,就眼巴巴地看着。她还没喝过酒,但每次看爹爹和军中的几位叔叔喝,总觉得好喝得不得了,而且,桃花酿,一听这名字就觉得肯定好喝。 看出她的心思,长孙兰夜却不松口,扛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被她看得心软了,让吟冬斟了一小杯。 看着那清澈的酒,白惊蛰的眼睛都开始发亮,自觉踮起脚,等着长孙兰夜喂,却见他拿起一根筷子,在酒杯蘸了蘸,放到她嘴边。 白惊蛰感觉自己被轻视了,皱眉退开。 长孙兰夜温言,“先尝尝。” 白惊蛰看了看他,过了好一阵儿才张嘴舔了舔那蘸了酒的筷子,这下不仅眉,整张脸都皱成一团。本以为是好东西,没想到这么辣。白惊蛰不知道该怎么办,眼泪汪汪的,一下扑进长孙兰夜怀里直哈气,被喂了几杯水才慢慢缓下来。 “爹爹是个大骗子!”吃了亏的人气哼哼控诉。 “自己偏要喝,喝不惯又怪起旁人来了。”吟冬在旁边笑她。 “才不是!桃花糕明明就很好吃!” 白惊蛰从小就是好吃好喝供着,嘴巴刁得狠,桃花糕是少有的几个她到现在还没吃腻的东西,但却只有在每年春水祭前后,用还未盛开的桃花和春分之后望山上那口老泉的水才能做得出正宗的桃花糕。 “再过不久便是春水祭了,到时蓁蓁想吃多少都行。”长孙兰夜摸摸她的头。 “嘭!”一声像在窗户边炸开,打断雅间的对话,紧接着是烟花盛开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外面响起人们欢呼的声音。 一听这动静,白惊蛰眨眼便把喝酒的事情抛之脑后,冲到窗边,伸手就要去开窗户,却发现推不开。 见状,元朗正要起身去帮她,却见她回头看向另一人,敛下眼睑,即刻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长孙兰夜起身过去,帮她打开窗户。 推开瞬间,刚好看到一朵烟花仿佛就在触手可及之处绽开。 “哇!”他们处的位置高,从这儿看出去,烟花格外大,白惊蛰满脸惊喜。 她人小,扒在窗边,只能露出半张脸,还是看得津津有味,跟着外面的人一起惊叹。 吟冬搬过来一个矮凳,长孙兰夜将她抱起来让她站在矮凳上。这下高度就刚好。 房间里的其他两扇窗户也被打开。右边是元朗,左边是吟冬和彦青。 “咻”一声,几朵烟火升上天空,在最高处盛开。 “哇,修颐哥哥!你快看!那里那里!”白惊蛰被长孙兰夜护在怀里,看到好看的,就激动得抓着他得手猛摇,还一边抬手指给他看。 她的动静实在太大,轻而易举便吸引住了右边的所有目光。 大堤上的一排烟火陆续升上天空,绽放在宽阔的闸北河上,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倒影着绚烂的烟火,河边人群熙攘,孩童嬉闹,处处张红灯,那艳艳红色在浓浓夜色下显得格外好看。 “修颐哥哥!那边那边!”白惊蛰兴奋地指着一处。 河风轻轻拂过,五彩斑斓的光落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睛里—— 落在,庆丰三十一年的上元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