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璇扬起娇容,露出一丝明媚舒展的笑容,扶了一扶鬓角并蒂海棠步摇,盈盈道:“既然如此,甚好,劳烦将军将你家公子当下要与本宫‘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的心意及时转告给萧大人,请大人尽早上书圣上,奏明欲罢黜太祖皇帝赐婚萧家与我凤阳阁的联姻之事,从此大家好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言语之间,颇有玩味之意,眸中阴沉不定。
杨杰听闻后脸上大显窘色,神色不宁,听出赵璇的弦外之音,知道萧府若是奏明圣上想要悔婚,全府上下定当大祸将至,顿时冷汗如浆,吓得浑身软绵绵宛如醉酒,愈加低头连连叩首道:“请长公主洞悉明鉴,我家公子之所以说出如此违心不敬之言,是因为受了严重的内伤而导致神志不清,再加上龙麝香持久浓烈的香味具有让人心神不安的刺激作用,才会如此出言不逊,唐突冒犯了长公主的威仪,辜负了长公主的深情。”说着,他用余光悄悄打量了一下萧正羽,言语间显得颓丧,夹含几分手足无措,只有恭顺地匍匐在地。
萧正羽的脸色僵冷,映着户外虹销雨霁更加色彩斑斓,绚烂多姿。他微眯着双眼,默默抬首,望着赵璇如同胧月轻盈的笑容又慢慢延上眼角,并洋溢着几许行云飞絮般轻狂,不觉心中骤然一紧,想挣脱出这高傲之姿白月光的俯视,却又如同困兽一般无能为力。
赵璇闲闲地看着萧正羽,漫声道:“你说呢,萧编修?”
赵璇让随行的宫女分别为萧正羽和杨杰斟了一盏汤色黄亮的西湖龙井在面前,沉静下笑容道:“伏天炎热出汗多,血液粘稠度增高,容易导致头晕神志恍惚。绿茶性寒,能够生津止渴,消食降暑,两位大人可品茗一下太府寺进奉的顶级明前西湖龙井,日后不要再犯了亚中暑混里混沌的糊涂。”
宣威将军杨杰双手接过茶盏,揭盖闻之,顶级明前西湖龙井一股特有的兰花豆的香气袅袅升起,浓郁持久的香气扑鼻而来。他仰头喝尽杯中的绿茶,灼热的茶水滑过喉咙到胃时有咕噜火烧火燎的触感。
“口感如何?”赵璇见杨杰喝着急促,将他如跪针毡的焦虑不安和不自然神情尽收眼底,懒洋洋地问道。
“末将读书少,一直不明白书上谓之‘三口不忍漱’的含义和道理,今日方知这清雅甜味弥润咽喉滑溜溜的独特质感,真是酣畅淋漓,舒爽回味无穷。”杨杰不敢有丝毫怠慢,忍住咽喉灼热不适之感,屈膝躬身行礼,极力赞誉道。
赵璇笑了笑,视线转向萧正羽,一直盯着他的脸庞,满心期待有一个服软的回响。
只见萧正羽吁一口气,手持盏托并没有揭开茶盖,而是半张半合瞅了一眼,从喉咙里挤出声音道:“西湖龙井虽好,但是泡着过于浓郁,不仅携带苦涩败坏了口味,还会使血液稀释,加速心脉律动,容易出现失眠、焦虑等症状,还是暂且不饮为好。”说着,他将一盏一托式的茶盏重新置于宫女的手上,俯身道:“微臣有伤在身,实属疼痛难忍,需要谨遵太医的嘱咐回后寝歇息,抱歉失陪了,还请长公主自便。”
“御医马上就要到了,请萧大人再稍等片刻。”恰巧流苏折身重新迈进门槛,劝道。
“不用了,我只需要静一静就好了,安心养伤即可,望长公主成全。”萧正羽躬身一口回绝道。
赵璇扬起如同繁星微点的眸,抿一抿鬓发,轻轻“咦”了一声,正准备启齿再多说些什么,萧正羽已经退后了几步,从容抽身离开,没有回首。
赵璇微微一怔,默然片刻,漆黑的眸中宛如夜色泛起一道冷冽的光,投向萧正羽渐渐远去模糊的背影,唇角微微颤抖,随便从邻桌的果盘里拣了一粒色泽清亮的红马奶葡萄放在口中慢慢嚼了,不由蹙起眉头,“呸”的一声吐出籽来落在青铜龙纹盂皿中。在旁伫立的流苏连忙躬身向前递上绢子,赵璇拿着绢子拭了拭嘴唇。
流苏恭谨道:“萧府的红马奶葡萄,自然比不了凤阳阁西域进奉的香妃红葡萄,不仅入口有近似玫瑰花的香味,口感筋道,甜中微酸,而且果肉厚而无籽,回味无穷。”
赵璇挑眉道:“看似晶莹剔透,圆润饱满的葡提,原来也这般深藏不露,看不穿心事。”
流苏凑上前,满脸笑意轻声道:“小两口相处,哪有不吵架拌嘴的。萧大人毕竟年轻气盛,血气方刚,一个正在气头上撂出来的狠话,哪里是出于本心。”
赵璇睨一眼俯在地上的杨杰和一干婢女、内侍,嘴角浮起如同一弯新月的弧线道:“我与他熟识多年,他属于什么样性情,自己也是明白一二的,今个儿他是真的生气了,所言话语皆是出自本心。”
流苏听闻后脸色紧张,微一踌躇片刻,依旧带着浅浅笑意道:“请长公主放心,男人生气不同于女人,说自己冷静冷静就好了,就是真得只需冷静冷静就好了。况且,这男人的气,通常来得快消得也快,女人随便撒个娇哄一哄,就立马烟消云散了。”
赵璇听她这样一说,面色稍霁,意态闲闲地拨弄了下手腕上的紫罗兰翡翠飘花玉手镯,喃喃道:“你这丫头,还未出宫指定给人家,就在这里装模作样仿佛已把男人的心底摸透。”
流苏哧哧笑着,含了一缕隐秘的俏皮颔首道:“奴婢虽然尚未婚嫁,但是还识得一些字,唐传奇《李娃传》《霍小玉传》《莺莺传》等终归看过不少。”
赵璇肃了神色,面色有些疲倦,扬手示意让跪地伏膝的所有人起身,对杨杰气度沉静雍容道:“将军既然在给萧州牧书信,就代本宫向萧大人问候一声,趁机也请萧大人于近日择选一个适合婚嫁的良辰吉日,本宫好请示圣上派遣使者前往准驸马家中宣读诏书,同时也方便太常礼院按照本朝《会要》的规定采买置办嫁妆。”
杨杰的双腿已有些酸痛,站直身子,脸上的肌肉一跳,显然没有料想到赵璇会有此一举。他的步伐微微往后一退,不知该如何应对,抬眼却瞅见赵璇紧绷凝重的脸庞,只得屈膝行礼颔首道:“末将遵命,也先代大人感激长公主的关怀和惦记,不知长公主认为一年半载何时良辰吉日婚嫁最为妥帖?”
赵璇神色岿然不动,扶着流苏的手迅速扫了杨杰一眼,使他立马垂下眼睑不敢直视。她拧着手里一方紫绫如意云纹绢子打着花结,朱唇轻抿浅笑盈盈道:“立秋前后盛夏余热未消,秋阳依旧肆虐,不适合迎亲队伍奏乐开路,毕竟皇室宗亲要亲自送行,那就定在秋分时节,一方面秋高气爽,丹桂飘香,气候宜人适合迎送宴请,另一方面春华秋实、硕果累累,寓意吉祥好兆头。”
杨杰眼中闪过一丝震惊,秋分时节距离当下不过也就两个月时间,他含着谦卑神色,向着赵璇低婉道:“末将遵命,即刻飞鸽传书给大人,言明此可喜可贺之事。”。
赵璇扬了扬清媚细长的凤眼,笑意清亮,眸光清澈,如同春天里融化的冰雪,吟吟道:“将军喝了顶级明前西湖龙井,果然神态清明,气质爽朗了许多。流苏,你去将凤阳阁带过来的剩下新贡绿茶都拿给将军,改明儿再派人通过驿站快马加鞭给江州的萧大人也送去一些。”
流苏连忙答应“嗯”了一声,精神颇有神采便去取茶。
杨杰双目微垂,只能躬身谢恩,续而神色陡地一凛,惴惴不安叩首道:“长公主冒雨莅临府上,淋湿了玉体,至今还未来得及更换衣裳,末将有罪,萧府上下承担不起怠慢之礼。”
赵璇埋头看了看被暴雨打湿的绣鞋与裙角,脸色依旧如常,清浅一笑道:“不碍事,萧府说来说去也等于是在本宫自家府上,将军不用这么拘着礼。”说着,她的目光有一瞬息紧绷,凝视着宫女手中萧正羽落下的茶盏,语气转瞬冰冷道:“本宫自幼经历太祖驾崩、丧父丧母和皇权更替,什么风雨阵势没有见过,怜我所惜者必怜,弃我所顾者必弃。”
杨杰闻言悚然一惊,脸上的忧色宛如黑云压城,高大的身影愈加低垂下头,俯首不再言语,掌心默默替公子萧正羽和萧府上下捏了一把汗,迎着赵璇双颊浮现的稀薄笑意,不禁身子骨一颤,仿佛瑟瑟西风般单薄,耳畔响起雨过天晴微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