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景不知道祝夏苑为何会挑在此时让他出府,但是他似乎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问过赵令月不在府上之后,春景就出了门。 说起来,姐弟两人也已经有一年多不曾相见。其实在松漠城的时候,姐弟两个见面的时候也不多。就好像是家中出了事之后,亲情也随之变淡薄了。 春景刚到九州茶楼,就有等候许久的小二把他引到了楼上包厢。 包厢内只有一个人,就是春景的姐姐,祝夏苑,也是赵舜臣的侧妃,夏夫人。 祝夏苑一个美到极致又精致到极致的女人,杨柳细腰,红唇蔻丹,一双水眸就像是含着山间云雾,一张脸白中透粉,竟比窗前的粉色月季更加娇嫩。 “你来了。” 祝夏苑淡漠的开口,她的语调没有一丝丝波澜,无喜无悲,一如她的容貌,美丽但是无情。仿佛是个活死人,早就没了正常人的感情。 “阿姐是何时入京的?” “昨日。” 姐弟二人似乎都不是很热络,敞开的窗户外是半黑不黑的天,街道上非常热闹,可似乎也不能让他们也跟着欢喜。 祝夏苑侧身望向窗外。 “你过来看看。” 春景依言走到窗口,顺着祝夏苑所指,正好可以看到对面的天香楼,此时天香楼已经掌灯,天香楼里临街的窗子开着,里面的情形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是赵令月和礼部官员在吃饭。赵令月正在敬酒,她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左右逢源、面面具到,她应对这样的场景似乎游刃有余。 这是春景第一次站在第三方视角看赵令月。 不得不说,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她。 在他面前的她有时候像是个小女孩,有时候又像是个很懂得体贴人的姐姐,无论是小女孩还是个姐姐,都是让他觉得亲近的。 可混迹在酒桌上的她,却让他抵触,陌生到让他感觉自己从来就没有真正的了解过她。 “阿姐专门此时叫我过来,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个?” 祝夏苑轻笑:“还有什么比亲眼看到的更具有冲击力?现在知道了吧,你就是她养在后院的一只宠物,闲时就逗弄一下,忙了就把你抛诸脑后。即便是这样,你也要把真心放在她身上吗?” “我没有把心放在她身上。” 春景几乎是瞬间就反驳,像极了被戳到痛脚的猫。 祝夏苑不置可否,绝色的容颜一脸冷漠的看着春景。 “我不管你有没有把心放在她的身上,我只需要你认清楚你自己,别忘记自己的姓氏,也别忘记你是祝家仅剩的男丁,以后祝家的兴旺传承都要靠你。” 春景低下了头,这些话他已经听过无数遍。 “这些我都记得。” “既然记得,你就应该知道她在你心里只能是仇人的女儿。既然他们姓赵的说咱们祝家谋朝篡位,咱们就谋给他们看。从今以后,我什么都不用你做,只要你留在赵令月的身边,让她为你生下孩子,让她参与夺嫡,让他们手足相残,这就是头功一件。” 祝夏苑说这话的时候就仿佛是在咬牙切齿,恨不得把自己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变成现实,愤恨到扭曲。 听闻这一席话,春景就觉得心里好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 “我会尽快去办。” “不是尽快,是立刻就去办。作为皇室之中唯一没有成亲的帝女,你知道多少势力盯着赵令月吗?你看,现在坐在赵令月身边的那个,就是世家为她准备的驸马,范阳卢氏,百年世家。你觉得他会比不上你?” 春景抬眼望去,一眼就看到了卢照。 谦谦公子,温润如玉。 春景心里从来就没这么堵过,就好像是一把干草塞在了嗓子眼,上不来下不去。这堵并非是因为赵令月,也并非是卢照,而是因为祝夏苑。 作为一个姐姐,一年多的第一次见面,她没有关心他这一年是怎么过来的,又吃了多少苦。而是残忍的揭开他的伤疤,无情的戳破他的自尊。 来自亲人的伤害远比旁人要更鲜血淋漓一些。 春景深吸一口气:“我会尽快按照阿姐说的做,阿姐还有其他的事吗?” 祝夏苑看着低垂着头的春景,冷笑一声。 “这就受不住了?你真让阿姐失望。阿梧,你须得知道,最是无情帝王家,真心错付的苦可比你以前吃过的那些苦都要苦上一百倍,你看看我,活生生的例子摆在你跟前,你还不长教训吗?” 春景想说这世上的人不全都是赵舜臣,世间也不是所有的真心都会错付,可他没说出口,有些事情即便是亲姐弟也不能说,没意思。 “我知道了。” “你好自为之。” 祝夏苑先行离开了,春景却没有急着离去,他一个人站在窗口,似乎是在看窗台上开得正好的月季,却似乎又什么都没看在眼里。 说起来,他也不过是十七岁,即便经历家破人亡的重大变故,比同龄人心智要更成熟一些,可他依旧也只是十七岁的少年。 可十七岁,已经让他觉得走到了人生的尽头。春景难以想象人生的后半程是怎样的,丝毫希望都没有。 这许多时日在静安王府过着平静的日子,每天都跟赵令月在一起,让他暂时都忘记了自己身负血仇,忘记了自己身处黑暗。 可终究有梦醒的一天。 天香楼内的饭局也散了,赵令月和礼部一行人站在天香楼门口互道告辞。 几个年长的大人都先离开了,最后只剩下赵令月和卢照。 赵令月问:“卢大人怎么回去?” “可能得走回去。”卢照有些无奈。 京城中像卢照这种六品官员,基本已经是处于官位底层了,一般上班都不会坐车,卢照向来低调,自然也不会越矩。 “卢大人家住哪里?” “城东,香槐街。” 香槐街跟赵令月的王府只隔着两条街。 “如果卢大人不嫌弃,我带卢大人一程?正好顺路。” 卢照也不客气:“那就劳烦帝姬了。” 春景站在二层楼上,眼睁睁的看着卢照上了赵令月的车,他手一紧,手中虚握的粉红月季瞬间就被折断了。 马车很大,两人坐也很宽敞。 赵令月状似随口问道:“你怎么会住在香槐路,你们世家不是大多都在南街吗?” “这是我家早年在京城置下的房产,我来京城图方便就住在这边。” 赵令月自然不信卢照是为了方便才住在这里的,她不动声色道:“我的王府跟你住的地方离的不远,以后你若是没事可以常来我府上走走。” 卢照从善如流的说道:“到时候就要叨扰帝姬了。” 他想到自己过几日就要去工部就任,便低声道:“工部员外郎的事情,还不曾谢过帝姬从中周旋。” 赵令月摆摆手:“千万别谢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即便有功劳,也是明珠皇姐的功劳,我只是个传话的。” “帝姬过谦了。” 赵令月浅笑:“一点没有过谦。你也知道我是个空头帝姬,平日里没事就帮皇姐跑跑腿之类的,这以后卢大人进入工部,又有令伯父扶持,前景可期,到时候还得请卢大人多多关照。” 卢照却含笑道:“帝姬言重了,不过是个小小员外郎,不值得帝姬如此抬举。”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倒也不是很难熬。 赵令月先把卢照送回了家,互相道别,又掉转车头回去。 卢照望着赵令月离去的马车,心中思绪万千。 赵令月的车到王府门口的时候,正好与晚一步回来的春景撞了正着。 “春景?你这么晚出去干嘛了?” “进去再说。” 两个人一起回到了寒月苑,刚一回屋,春景就把屋子里伺候的仆人遣了出去,一时间只剩下他和赵令月两个人。 “你怎么了?”赵令月看着浑身气场都不太对的春景,拉着他在贵妃榻上坐下。 春景闷闷的握着赵令月的手,沉默半天。 他一时间心情复杂极了,他知道赵令月一直都在纵容着他很多小动作,他也知道赵令月是从心里喜欢他,可是,很多事情不仅仅是喜欢就能解决的。 他需要她夺嫡,他也需要她的孩子。 “殿下,咱们以后要一直在一起,谁都不能把我们分开。” 赵令月有些纳闷:“怎么忽然想起来说这个?” 春景转移视线说道:“我今日看到殿下跟别人一起回来的。” “你就是因为这件事不高兴?”赵令月忙解释:“我只是顺路把他捎回来,都不熟,只是在礼部一起共事的。再说了,谁能比得上咱们风华绝代的春公子呀?” 然而这话并没有讨好到春景,他不喜欢风华绝代这个词,会让他觉得自己只是她的一个玩物,因为好看、乖巧,所以她才会把他留在身边。 显然,春景虽然十分抵触,但还是把祝夏苑的话听到心里去了。 赵令月以为春景还是因为卢照的事情心里不高兴,连忙讨好的说道:“你晚饭吃的什么?饿不饿?” 春景摇摇头。 “要洗澡吗?” 春景又摇了摇头。 赵令月又说:“那你让人先铺床,我去一趟书房,一会儿就回来,你想要看什么书吗?我帮你捎回来。” 然而春景却拉住了赵令月。 “殿下要不着急就明天再去,咱们睡觉吧。” 赵令月想了下:“不着急,明天再去也行,我陪着你,你别烦心了。” 春景握着赵令月的手,眸色深敛。 赵令月的手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纤细而不露骨,白皙而有光泽,就像是新剥开荔枝,似乎带着天然的香味。 他想,他们的孩子最好也长一双这样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