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江随澜会觉得自己矫情,非要纯粹的、无疑的爱。他曾浸泡在那样的爱里,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若谎言没被拆穿,他会幸福地死去——反正那时他才初境,寿数到了头。
可偏偏那美好幸福如泡沫,一戳就碎了。
人一旦发现过往的完美是假象,便很难再相信完美真的存在。
酒楼长廊,殷淮梦对他剖白心迹那一刹,江随澜是动摇了的。只是始终没办法确信。是真的心悦吗?是真的爱吗?是他又错会了意思吗?
魔龙的爪子轻轻搭在他肩头,龙头在江随澜脸上蹭了一下。
“不要难过,我带你腾云吧。”
江随澜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现已知道,魔龙只会这一招。不舒服了,难过了,心情不好了,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用腾云来解决。
他抬手抚过魔龙粗粝的爪子,心中突然生了疑问,便问出来:“你会化人形吗?”
魔龙僵了僵,爪子收回去了,又乖又拘谨,点了点头,那声音在江随澜脑中,显出几分紧张和赧然:“会。不好看。”
“我想看,可以吗?”
沉默片刻,眼前的黑龙周身凝聚了如有实质的魔气,整条龙都被包裹在其中,良久,魔气逐渐散开,露出一个人影。
江随澜认认真真看他。
是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一头漆黑中编织着银色的长发,垂到腰际,散乱着。他垂着头,没有动。
“干嘛不看我?”江随澜笑道。
魔龙缓缓抬起头来,他的瞳孔一如龙身时猩红,从前胸、脖颈到脸颊都满是龙鳞样的花纹。他又沉默地伸出手给江随澜看,那双手比平常男人的手还要大三分,骨节粗大,皮肤粗粝,苍黄色,伸不直,乍一看还是爪子的样子。放在人身上,的确违和。
“谁说过不好看吗?”江随澜温柔地牵他的手。
魔龙说:“狂扬。还有很多其他的……魔修。”
“不要听他们的,我觉得很好。”
魔龙点了点头,身体没有方才那么紧绷了。
江随澜问:“你有名字吗?”
魔龙顿了顿,有点迟疑:“……小黑?”
江随澜忍不住一笑。
魔龙慢吞吞说:“你,小白,我,小黑。一直是这样叫的。”
“一直?”
魔龙点头。
“一直……是多久?”
魔龙说了一个笃定而准确的数字:“三百年。”
三百年前,琰洲陷落,成魔渊。
江随澜有些不敢相信:“你……是三百年前出生的?还是……”
魔龙摇了摇头,抬起手,指了下天空:“三百年,和你,从上面下来。”
江随澜知道他这里的“你”,指的是白迆。
魔龙似乎只认白迆血脉。
江随澜纠正过几次,他不是小白,是江随澜,但魔龙仍然喊他小白。
“上面是什么样子的?”江随澜忽然有些心潮澎湃。天上是神魔居所,人不能往。
魔龙想了一会儿,说:“不记得了。”
江随澜泄了气。
不过没一会儿,他又振作了。
“我给你取个名字吧!”他兴致勃勃。
魔龙见他一直仰着头说话累,盘腿坐到他面前,点头说好,又说:“江随澜这样的名字?”
“对,”江随澜与他对视,鬼使神差的,问道,“我有过几个这样的名字?”
魔龙毫不犹豫地说:“三个。”
江随澜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哪三个?”
“江月意,江微,江随澜。”
江随澜安静了一会儿,抬脸朝魔龙笑了一下。
那天狂扬说“白迆血脉,传了多少代,就吃了多少人”时,他是有些喘不过气来的。好像他活下来,身上压的是一条条人命,江微那样的,宋从渡那样的,殷淮梦那样的……传了多少代呢?从上古至今吗?
现在魔龙告诉他,只有三个,江月意,江微,和他江随澜。
还好。还好。
“想去冥河看看吗?你还留了好多东西在那里。”魔龙像是被他提醒了,倏然间忘了名字的事。
江随澜犹豫道:“我不想再见到狂扬,魔渊危险,又都是魔修……”
魔龙说:“不一样,魔渊和冥河不一样。”
“是……两个地方?”江随澜福至心灵。
魔龙点头:“两个地方。”
江随澜和魔龙离开岷山后,从山中幽幽走出一个人影。他反复念了几遍江随澜的名字,走出岷山的雾,用传讯玉简联络了人。
狂扬来得很快,然而即便用了最快的速度赶来,岷山下的那个小屋,也已人去楼空。
他神情阴鸷在原地站了片刻,抓起那人的衣领,寒声问:“还听到了什么?”
那人哆嗦了一下,说:“没有了,后来我想往前去一点儿,被那条怪龙发现了……”
“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