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窗半掩倦梳妆,日薄西山万里长。 时间如同掌中沙,转眼即逝,了无痕迹。不知不觉间聚仙谷的桃花开了又落,白雪覆了又收,到如今,已是年后初春。近来,我每日都在玉皇庙的后厨中帮忙煮饭做菜,闲时喜欢窝在庙门口的赠香室中含笑为游人过客递些香束,傍晚之际还会陪着庙中的小道士玄真去院后大约几百米远的河边去打些水喝。由于大唐对道教还算颇为推崇,所以我在这玉皇庙的日子倒也过得不差,甚至有时还会迷恋上这种清淡似水的生活。 此时,玄真正挑了两个木桶,满满当当地灌满了水,走在我身前。他如今也就十七八岁的年纪,轻轻瘦瘦的身架,道袍套在他身上就像那灌满了风的气球,被吹的鼓鼓囊囊的,因了长期在玉皇庙生活,他的肤色偏白,道帽箍在他盘好的发上,愈发有种道貌岸然的禁欲之感。 似乎感觉到我在打量他,玄真回头冲我吆喝一声,声音嘹亮,像极了回忆里遥远的山歌。 “小棠,快些跟上来,再晚师父该是要着急了。” 还记得当日他们问我的名姓时,我只说了个唐字便没再开口,后来庙中其他人干脆直接唤我小棠,海棠花开的棠字。 我自地上揪起几根枯草,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玄真道帽的边缝中塞了进去。那人无奈地瞪了我一眼,连忙空出一只手来掏出草屑,谁知,帽子的底缝开的过大,草屑顺着那人的后颈扑簌簌地掉入衣领中,最终玄真只得一把将木桶搁到地上,然后将帽子随手一摘,扔到我怀中,我强忍着大笑的欲望,表情凝重地望着他抓背挠腮的滑稽模样。 “你别生气了嘛,我又不是故意的。” 接下来的路上,玄真那孩子一直噘着嘴快步走在前方,任我百般好声好气地劝说都没用,遂我亦冲他的背影撇了撇嘴,扭过头去不再说话。 忽地玄真脚步一顿,我来不及收脚便猛地磕上他的后背,硌得脑门生疼。刚打算开口大骂一声,一抬头便瞧见玉皇庙如今与往日大有不同,只见一团团步兵将玉皇庙严严实实地层层包裹了起来,插翅难飞大抵便是形容此番情境了。门口打头的一位将军正在和跟前的几个守卫交代着什么,细细算下来,此处至少也有上千将士了。 似乎想起了什么,我忽地有些脊背发凉之感,地上的落叶轻轻颤抖,一如我此时忐忑的心情。如今知道我在此处的人便只有刘黑闼了,且据传李渊再次下令要对他进行彻底围剿,如今刘黑闼树倒猢狲散,正带了几百亲信连夜溃逃。 我微微一颤,莫不是他还不忘过来这玉皇庙将我带去突厥吗?思及阿史那之前的可憎行径,我连忙一把将手中玄真的道帽裹在发上,外面亦披了件早便备好的道袍,然后拉着玄真便打算偷偷溜走,一边还思虑着如何安全远离如今这么个明显的包围圈。 谁知玄真却仍愣在原地,低头默了半晌,黄昏的光线悠长昏暗,打在他身上,莫名有些伤感。 “小棠,对不起,是我出卖了你。” 我猛然感到一抹不自觉的心惊肉跳,没想到,被人算计的事情我倒是一件都不落下。 虽然如今的我早已不会为此难过,心底却还是有些无奈与感慨。 “对不起,他们以师父来威胁我,我不得不告诉他们你的情况。” 玄真拉住我的手急迫地说道,我笑了笑,也罢,如果我一人能换的多数人的幸福,那又何乐而不为呢? 微微阖上眼,我不想再面对任何虚伪与假意。 感觉背后有人逐渐缓缓靠近我的位置,我还来不及细想,便被那人一把扣进怀中,箍得极紧,明明感慨万千,满是失而复得的揪心,那人却用脉脉温情的语调道出了句极为煞风景的话来,“涵儿,许久不见,你好像吃胖了不少。” 还是这般欠扁的语气,我那颗本来有些躁动的心莫名沉静下来,一把掐上他的胳膊,明明泪光闪烁,却还是要顶上一句,“莫大公子,许久不见,你好像又自恋了不少。” 我回过身看他,那人听到我的称呼后,唇角的笑意才逐渐延伸开来,几乎要将人吸入那耀眼的漩涡。 “对不起,我来的晚了。” 当时的我望着他晶亮认真的眸子,刀削似的眉,高挺的鼻梁,忽然感觉似乎时间倒回了初见的那年,再冷的冬日有他在身边,也变得缤纷多彩起来。 我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眼泪聚在眸子中,却倔强地不落下一滴。 “你为何要来此处找我?”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如此一问,明显有些闪躲地转过头去,我这才固执地环过他的脖颈,定定地望着他道:“你喜欢我?” 李建成破天荒地有些窘迫,他张了张唇,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一点也不似平时嘴利话锋的模样 “你们古代的男子怎么都这般婆婆妈妈,喜欢就是喜欢,有什么好犹豫的?” 我还是憋不住心底那团困扰我多年的话,问了出来。 只见他忽地笑了一声,将我的头按到怀中,声音甘淳悠远,“不是喜欢。” 我心下蓦然一凉,却听他继续道:“似乎比喜欢要深刻很多。你也许不会相信,我李建成活了这么些年,还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只要一见到你,我所有的设想伪装都似乎要撑不下去,只要看着你,我便自己乱了阵脚。你不知道这些年我有多害怕,害怕这样的我,更害怕这样的我会让你受到伤害。” 似乎有什么在眼眶打转,兜兜转转这么久,我终于等到了自己想要的话。 不顾自己拼命流泪的双眼,我有些狼狈地抬头,声音却是前所未有的肯定。 “李建成先生,你这摆明是爱上我了。” 在他震惊的目光中,我凑近他的唇,轻轻地辗转厮磨,一解心头相思,不想再去管以后到底会如何。 就算李渊仍想将我送去突厥和亲也好,就算有人设计取我性命也罢,就连玄武门之变我也无心去想。 冷漠的他,落魄的他,温柔的他以及失控的他我都见着了,而且都喜欢。 “涵儿,跟我回家好吗?” 微微离开我的唇畔,他的声音有丝几不可查的紊乱和思念,一个‘家’字被他说出,竟是久违的温暖贴心。 靠在他怀中,我轻轻一笑,“不和你回家,难不成我还要自己跑去天涯海角吗?” 李建成亦轻声笑笑,然后一把将我抱起,“走,我们回家。” 我轻轻点头,埋在他怀中,只想做个糊涂的幸福人。如今的我已经不再那么执着了,因为无论是莫君轻还是李建成,都只是我的心上人罢了。 曾经的过往纠葛,该忘得便忘了。如果上天让我们注定别离,那在离开之前,何不跟随自己的内心去放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