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世天、人、魔界,以人界最广,在人界之东有一大泽,曰云泽海。云泽海东西广九千里、南北或荒凉戈壁、或青山夹岸、或沃野平原,细细数来共三十三城。其中,以行唐府为首,十万烟火人家,最是锦绣繁华!行唐府因临水而建,水路纵横,建了大大小小无数形态各异的桥,以便通衢四方——因此别称“千桥之城”。 城中东南的丘山上,凤阁龙楼、红柱青瓦掩映在绿树之间,树梢间只露出飞檐和楼顶。如拨开云雾望去,楼台千倾——那里便是云泽海海君宫城,伏龙宫。 伏龙宫因山势而建,少了皇城的严整肃穆,多了不少自由活泼、轻盈流畅。宫殿皆红墙黛瓦,在飞檐的端头才饰以金色琉璃。典雅端丽的回龙宫中,侍女们皆着檀色衣裳、围艾青宫绦,安静有序地工作着。 此日此时,却有名年轻的女子从外匆匆跑进宫来,茜色身影从前殿一路跑向海君议事的千波殿,路上见着的侍女皆纷纷下拜:“见过公主。” 但来者显然没那个时间停留,“免礼免礼。”一路留下叮呤当啷的清脆响声…… 千波主殿里,如今的海君正坐在主位上翻着奏章,她是上任海君的女儿,已继海君之位三千年有余,名曰凌华。凌华着劲装锦衣,外罩华袍,头上压一顶真珠滚云冠,自仙魔大战后接任海君之位至今,这顶象征君位的宝冠就一直戴在她头上。 凌华靠在主位的椅子上,一手抵着额头,一手拿着奏章,表情浅淡,看不成喜怒。 进奏院中书令简申,边看着手中奏章边说:“禀海君,外务方面,下月初六,王母娘娘要在瑶池举办百花宴,特送邀……” 还未讲完,凌华已皱了眉头:“不去。” 简申看了自家海君一眼,眼观鼻鼻观心地道:“那臣便提前送份礼去向王母娘娘请罪。” 凌华没说可还是不可,简申只好接下去:“南海龙王敖钦昨日喜得第二孙,臣拟了礼单……”边说边把袖中的单子递过去。 凌华接过展开,“添些滋补仙草吧,我记得敖钦的儿媳生了头胎后仙体就有些损伤。” “是。” 最后一事奏完,议了一早上事的凌华也觉得有些疲乏。 千波殿位于九层台之上,凌华拿了上座的桌前最后一颗山楂糖球,走到窗边,江风吹来,俯视整座行唐府城,一边把圆圆的糖球扔到自己嘴里。 果然,还是山楂糖球最好吃啊! “其实臣还有一事启禀海君。” 凌华一边嚼着糖球一边转头看向眼前穿着锦鱼服的自家中书令:“说。” “关于公主的内侍人选,几家贵姓里……”正当简申还要继续往下说时,忽听一个由远及近的熟悉声音—— “——小——姨!” 两人皆向外看去,只见云泽海唯一的公主,敖仪,正丝毫不顾及形象地向他们跑来。伴随着贝壳互相撞击的叮当声,须臾就到了跟前,脖子上的珍珠坠跟着一跳一跳的。 凌华不动声色挑了挑眉,“仪态!” 敖仪连忙直直腰。她一边喘气一边拱手道:“小姨,简申大人!” “公主。” 敖仪把视线转向凌华:“小姨,我、我有事……找您。”最后越说越小声,因奔跑而红红的两颊显出羞涩的样子,眼神想看她又不敢看她,吞吞吐吐的。 凌华突然右眼皮一跳——这不是好预兆!她向简申挥挥手,多年君臣,两人还是有默契的。简申一句“臣告退”就出了千波殿。 凌华又坐回上座,其间敖仪一直拿一双可怜兮兮的小鹿眼看着她。 “说吧。” 后者有些紧张地攥着手,脸上飘起两片红云,“是启瑄仙君……” 果然! 刚听到这个“启”字凌华好久不疼的牙就开始隐隐作痛,她家敖仪怎么对那个新晋上仙还没死心呢! 说起来,这个启瑄上仙也是如今三界之内四海八荒都津津乐道的人物:他出身平平,入了仙籍之后先在托塔天王李靖麾下担任副旗,担任副旗不到百年升任三十六将之一。前不久,被王母派下界来“历练”,名义上是历练,实际上天庭各个军事要职在接任前都会让候选人下届在红尘中滚一遭,之后,才授予要职。当今天庭虽说各仙齐备、各司其职,但细细数来也不是没有空缺的。 ——三界的仙家都很看好这位年轻仙! 但是,凌华偏偏不怎么待见这个传说中年轻有为的启瑄! 凌华以前是云泽海海君冯夷的第三个女儿,虽说公主出身,但那时天地始立,仙、魔、人界在经过了短暂的和平后陷入了漫长的战争。她刚成年就被父亲带去了战场。因此,她最欣赏的,无疑是靠自己打拼出名声的男子! 但这个启瑄上仙吧,却是靠脸…… 一会儿是天界玄霄仙子给他送药;一会儿是雀儿山的绿萝仙子为他吟诗……本来这也没什么。直到某天她家敖仪一脸娇羞地跑过来跟她说,去西海的路上遇到了天上的启瑄仙君,仙君气质卓然、武功盖世! 扎不扎心? 凌华当了海君这许多年,一直没有婚嫁。敖仪的母亲是她亲亲二姐,二姐早死,留下一儿一女,都是她一把手带大。现在敖羽已继承了西海龙王之位,敖仪则留在云泽海,虽然凌华没宣旨,但长了脑袋的仙家都知道这三界里少数不归天界管的地界之一,就是云泽海,而云泽海的下任海君,必是敖仪! 敖仪马上就满五百岁了,一眨眼就成年了。这刚刚养好的白菜就要被猪给拱了,就问扎不扎心、扎不扎?! 想到这,凌华忍不住想再吃一个山楂糖球压压气! ……不行,还是好气! 那个启瑄上仙到底是俊成什么样,才让这些见惯了俊男靓女的女仙们如此偏心?据说都上榜了各位女仙“最想嫁男仙排行榜”的第二名,一脚把原来排第二的武陵仙君踹了下去!唉,可怜的武陵君,至少他医术好啊,却输给了个靠脸的! 想到这,正好敖仪也快把要说的话说完了。 “……我刚刚才知道,绿萝仙子要趁着启瑄仙君下凡其间,与、与……”敖仪急的小脸红红的。 “与启瑄发展一段情缘?”虽说凌华用的是疑问的语气,但表情颇冷,总让敖仪觉得她小姨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但是现在也不是在意这些细节的时候,敖仪上前一步,愤愤不平地说:“那司命簿上明明白白写着启瑄仙君这次下凡不会历情劫,她凭什么搀和!”这句话敖仪说得掷地有声,说完才发现她小姨正拿那双眼瞧她,就这么瞧着,根本没有接话的意思。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凌华能不知道自己外甥女的意思?本来胡乱插手凡人之事就是违反天规的,私自改了历劫仙人的命格,更是违规中的违规!凌华估么着,敖仪原来肯定也没想在启瑄历劫期间插一脚,但看到别人这么干了,就也想这么干! “……小姨?” “不行!”凌华这两个字说得极清楚、极明白,掷地有声。直接打破了自家外甥女的希望! 敖仪急道:“我,我就是去看看!” 凌华挑眉:“然后呢?” “我、我……” “你能保证什么都不做?” 敖仪揪着小辫低着头。 “你今天的武功练了吗?” “……” “阵法看到哪了?” “……” 高檐端丽的千波殿里,滴漏一滴一滴地滴下,鎏金瑞兽吐出袅袅香烟。敖仪最终在自家小姨严肃的审问里败下阵来,嗫嚅道:“我知道了。”说完就耷拉脑袋走了…… “阿衡。” “阿衡在。”资历最老的侍女阿衡朝上座一福。 “派人瞧着公主。如有情况,立即来报。” “是。” 是夜。 晚春时节,宫外下起淅淅沥沥的雨…… ——报! “启禀海君,公主刚刚出宫,出宫后就施了千里潜行,属下已派人追踪。” 凌华啪地把茶杯放下,杯里的茶水溅了出来。 “不用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