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杜仲臣,向晚心下稍安:看来杜家是不准备干涉她开店的事了,而且以后不用交每月60两银子的孝敬,也算是意外之喜。 戴掌柜看楼下不忙,就上楼来找向晚请示上元节店里的一些安排。 向晚心里也有了一些盘算,正好要和他商量。 头一样还是礼券的内容:打正月十五这天起,往后礼券的让利从八折变成了九折,保留原来的会员优惠、免费停车,其余再进店的散客,就没有优惠可享了,想办会员则需要一次性花销超过50两银子才行。 上元节当天,营业时间也需要延时,从辰时一直营业到夜里子时,到时候把家里新招来的预备人员都带来,戴掌柜义不容辞,又按着名录重新给每个人派了活计,但暂时还不能放在桌边伺候,只让新人传菜、送水、喂马、刷碗、摘菜、打扫,也是怕他们菜名还没背熟,免得到时生乱。向晚又额外加了一条,让固定的人手把手的带,算是认了师徒,谁带的徒弟最先出师,到时候对师徒二人都有奖励。 关于上元节店里的一些活动,戴掌柜提出了一些自己的想法,比如进店的客人送圆子,雅间的客人送‘花好月圆’礼盒(含8样果脯点心),而且按着旧例,和巷子里的其他商户已经一起购置了花灯,准备上元当天从御街街口一直挂到店门口。 向晚提议,既有了花灯,不如再出些灯谜,准备些印制了客似云来字样的小物件当做彩头,也不需要太贵重,只图个意头好,到时候让远山兄弟几个去支应。 两人议定了大框,戴掌柜就赶紧着人去办,这离上元日可没有几天了。 向晚看戴掌柜要忙的事多,就在店里多留了一会,等酉时用过了晚饭才坐车往回走。 马车行到俞宅大门口,珠儿扶着向晚刚下了车,就听见斜对面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向晚循声看过去,隐约看见一个青年带着两个小童在一处宅子门口放炮仗,火光里,这男子的面相还颇有些面善。还是珠儿最先认出了人:“小姐,你看,那不是年前讹我们赔布的人吗?” 向晚定睛细看,还真是那人。这么看来,他说和自己顺路还真不是诓人,原来是错怪了人家。 向晚虽没打算和街坊邻里打成一片,但也不想平白无故地开罪了人,于是就想,不如趁着夜色掩盖,把人叫来说个明白,省得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反而尴尬。 陆勇和兄长喝了几杯后,觉得心里敞亮了不少,等吃过晚饭,就被两个侄儿缠着放炮仗,因院子里木材多,就把孩子们带到了大门口。正赶上向晚带着珠儿从客似云来回来。 因为天色已晚且炮仗声响亮,陆勇倒是没留意对面有人,直到珠儿走到跟前,才发现是俞宅的人回来了。 “这位公子,我家主人请您借一步说话。”说着,还示意了陆勇俞宅门口停着的那辆马车。 陆勇虽然吃惊,但面上却不显,他先把两个侄子送进了院子,交给母亲,才返身出门跟着珠儿走到了马车近前,就只见从马车和宅子大门之间的暗影里走出了主仆二人。 陆勇看见来人,感觉自己的心仿佛漏跳了一拍:月色下美人芙蓉照面,衣袂款款,凤目灼灼,嘴角含笑,正是俞宅主人,客似云来东家俞向晚本尊。 “这位公子,深夜相扰,实在是唐突了。大概您不记得了,其实我们年前见过。” “哦,是俞家小姐啊,不知今日小姐找在下来是?”陆勇拿不准向晚的意图,只能装老实。 “公子可记得年前,赔布的事?那天确实是我臆断了,竟不知您府上也居住在此,还望您雅量海涵,勿与我这无知妇人计较。” “俞小姐说的哪里话,要怪也是怪在下糊涂,看见您往荷花里来,也没解释清楚彼此竟是邻里。” “话虽如此,也是我太过莽撞,一想到耽误了您府上裁制过年的新衣,我就于心不安,您若不嫌弃,明早我就让人挑上几匹新布给您府上送去,只当是聊表歉意。” “俞小姐何必如此客气,我们两家能门对门的住着,这是多大的善缘,哪能因一匹布伤了邻里和气,再说,日前家里还得了您府上送来的藕呢。鄙姓陆,如您不嫌弃,日后两家也时常走动走动,都说这远亲不如近邻不是?” “那陆公子,我也就厚颜接受了,日后有什么是我力所能及的,也千万不要和我客气。” “那好,天色不早,俞小姐早日归家,免得家里人惦记。” “好,我也不耽搁陆公子您了,咱们再会。” “再会!” 陆勇一路咧着嘴回了家,万没成想自家处心积虑想要接近俞家,半路却杀出个程咬金杜二搅局,今晚不过在家门口带着侄子放了个炮仗,就得到了俞二小姐的当面致歉。一夕间的遭遇竟让他好似经历了一番人生大起大落。 陆勇直到进了家门,这满脸的欢喜都掩盖不住,大哥陆放因喝了酒,口里就没个遮拦:你这大晚上的从外面回来,就一脸粉面含春的模样,莫不是在外面招了桃花,思春了不成? 陆勇前一刻还沉浸在和俞二小姐关系破冰的喜悦之中,下一秒大哥的一句玩笑话就如同一道惊雷把他霹了个外焦里嫩: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近来这反常之举,似乎、好像、大概不是只为了报恩那么简单。其中夹杂的不安、欢喜,甚至那么一点点不甘,原来是早就走了样儿。大哥几句醉话反倒说的不假:他这万年的铁树,算是开了花了。 被大哥点醒的陆勇,这一夜比打仗还累,虽然早早上床安寝,脑子里两个自己却是不停在交战。 ‘明明是想要报恩的,怎么能对人家有了绮念,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男未婚,女待嫁的,怎么就不能喜欢了,喜欢也不耽误报恩啊?’ ‘可是自己上辈子就没活过25岁,这辈子虽然顺风顺水,也不知未来的路是阳关道还是独木桥,若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耽误了人家?’ ‘就凭着她一个弱质女流能只身到刑部认尸、赎人;能独自撑起门庭;能把一家酒楼经营的有声有色,就知道她不是那一般的柔弱女子,不能因前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可是眼下杜家似乎有意重修旧好,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自己这个时候想横插一脚,是不是于理不合,而且为时已晚。’ ‘这杜家要是个好的,当初也不会休妻,这会儿知道后悔了,早干嘛去了,再说,俞小姐心明眼亮,肯定会有明智的选择。’ ‘俞小姐二嫁之身,自己虽说不介意,可是母亲会不会不满意?’ ‘应该不会,母亲可是说了,只要自己肯成家,就是娶个母夜叉回家,她也乐意。这俞小姐可比夜叉强了不知千倍百倍,不仅心地善良(牢中施水为证)、坚韧果敢(领尸救人镇定自若)而且持家有道(俞宅当着家,还管着生意),是个万里挑一的好人选。’ ‘万一人家俞小姐看不上自己呢?’ ‘自己虽算不上玉树临风,但好在聪明上进,虽眼下家无恒产,但将来必能送她座金山为聘。都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自己锲而不舍,总有抱得美人归的一天。’ 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动心的陆勇失眠了半宿,心下总算是有了定论,抱着枕头沉沉的睡了。 一街之隔的对面俞宅里,向晚却不知道打了多少个喷嚏,只当自己着了凉,第二日一早就喝了姜汤驱寒。 向晚一大早起来,刚想出门,却等来了多日不见的弟弟瑞哥。因忙着店里的事,姐弟两个已经七八天没照面了。向晚还当最近冷待了弟弟,他来是来挑理的。谁知瑞哥一进门就没头没脑扔下了一句狠话:“二姐,我以后不想读书了。” 向晚不过一瞬,脑子里过了数个想法,难道是赵师傅太严苛了?应该不是,赵师傅虽然古板了些,但向来待人宽和,就算有什么不妥,瑞哥也不会这个时候贸然提出来。 或者是瑞哥被什么杂事分了心,无心求学?也不像,叶儿前晚上来还说瑞哥一切安好。 那就是瑞哥读书读累了,遇到了瓶颈,又不知道怎么纾解压力才有了放弃的念头。 咳,瞎猜什么,不如直接听听弟弟怎么说。 “可是最近读书太辛苦了?有什么烦恼直管和二姐说。” “读书苦一点,我不怕,我只怕读到最后,仍没有出头的一天。”只要俞文川一天不平反,瑞哥就永远进不了科考的大门。 “也不必就那么汲汲而往,只当是养性了,等你大明理了,自然就能看得清自己的本心,那时候再决定也不迟。” “我都十二了,父亲这般年纪的时候已经是童生了,我不是一时意气。” “那你说说,你不读书,将来又有什么打算?” “我想好了,我要习武,等年满15岁就去从军。”从军是没有出身限制的,管你是将军之后还是家奴之子,只要上了战场就是拼的真刀真枪。 向晚虽不希望把家里唯一的独苗送上战场,也知道小孩子在这时候最是逆反,只有顺毛捋才行。 “成,我答应你,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这武你可以习,这书你也不能扔,哪怕行军打仗也要讲究个智勇双全,空有一身蛮力可不行。你要是同意,等过几日我就给你寻个武师傅来,到时你叫苦可不成。”向晚也是没有办法,只能迂回着劝弟弟读书,还有一层,瑞哥虽没有什么不足之症,但身子骨也算不上强健,习武不是目的,能让他更健康一点总没错。等到他到了年岁可以投军,还有3年多呢,到时候再想个办法劝解回来就是了。 瑞哥倒没想到二姐答应的这么痛快,应了声好,就欢天喜地地带着小厮回了前院。 向晚却知道事情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马上让人把叶儿叫来问话。 果不其然,瑞哥并不是热血上头,一拍脑门就决定弃文从武,而是昨天馨儿和院子里的小厮闲磕牙,被瑞哥听了个正着,说的内容无外乎是客似云来开业以来都遇见了哪些胡搅蛮缠的客人,又有哪些滋事的地痞,甚至前一天,还有巡城的兵丁上门盘剥,幸亏杜家二公子出手制止,才化干戈为玉帛。 这些话虽有些许夸大,倒也不全是馨儿胡诌八扯,她本就是孟善家的闺女,头天晚上回自家小跨院的时候听父母说起店里的情形就炫耀给内宅里没机会出门的人知道。 瑞哥一是觉得姐姐在外受了欺负,就想当个武官,以后能保住姐姐再不受那些恶人的欺压,另一层,是恨自己无用,姐姐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竟然要靠背信弃义始乱终弃的杜家二少爷援手,而他作为亲弟却无能为力,深感这几年书读下来,什么“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全是一派胡言,‘百无一用是书生’才是真相,当下立志从军,也好有机会拼个出身,总好过坐以待毙。 向晚打小看着弟弟长大,对弟弟的想法也猜的八九不离十,一边欣慰弟弟懂得体恤自己,一边又感伤瑞哥小小年纪如此早慧,失去了太多少年人应有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