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信便是那车夫,三十出头的年纪,此时会意,立时起身去拿。 趁着陈信取药的空隙,他随口找话聊道:“昨夜下了一夜雨,路有些泥泞难行,所以今日一早,只好又求令亲容我们在此多留了一日。如有不便,还望女公子多多担待。” 刘嫣礼貌回道:“阁下客气了,我自是无碍。既是路不好走,你们便先安心住下吧。需要什么的话,但凡这里有的,你尽管开口就是。” 他出言谢过,又问她家中都有何人,昨夜那位可是令兄。 刘嫣回道:“不错,是奴家兄长。家父过世的早,只有母亲与我们兄妹二人相依为命了。” 他略略点头。 陈信很快取了药来,交到他的手上。他看了一眼,确认过后,递给她道:“早晚各涂一次,几日后便可见好。” 刘嫣伸手接过。将那小小的瓶身攥在手心,心里升起一丝暖意的同时,连忙向他颌首道谢。 他只道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两人寒暄了几句,终于各自回房。 直到刘嫣关上房门后,又听到隔壁的关门声,心里这才渐渐恢复平静,悄悄舒出一口气来。 而就在方才,她伸手接瓶子之时,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当时她心下一颤,莫名就紧张了起来。虽然后来她又很快将紧张的情绪平复了下去,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察觉到。她希望没有。 刘嫣径自坐到梳妆台前,缓缓摊开手心,这才细看清那药瓶十分精致,想必药效也是不错。原本还担心自己会破相,不知为何,此刻看到这个以后,心里莫名就踏实了许多。 乍时,叩门声轻轻响起,刘嫣微微一怔。 这个时辰,不可能是刘宗回来,难道是……这么想着,人已走至门前,伸手拉开了门。 果然,还是方才那人。 刘嫣礼貌的含笑问道:“阁下还有其它事吗?” 他点头,说,刚刚回屋后才突然想起来,前日路途下车休息时,他的氅衣不小心被路边的荆棘勾破,不知她能否帮忙缝补一下。 刘嫣问他划破了什么地方?她得先看看严不严重,好不好补救。若是破的地方十分明显,补完也会留下痕迹的话,她也爱莫能助了。 他只道自己不懂,请她进屋里看一下。 刘嫣起初有些犹豫,但见他言行得体,彬彬有礼,不似那些居心叵测之人,渐渐又放松了警惕,同意了。 想他即便是那种不安好心的人,她现在想逃亦是逃不过去的。 两人进了屋,他让陈信在门外侯着,有事知会一声。 刘嫣在床上铺平那件白色的氅衣后,目光一扫,随即一定,见风衣的底部果然有条破口,看起来有些严重,只怕即便补上也会留下不好看的痕迹。转念一想,对他道:“只是简单缝补的话,恐怕会有痕迹。不过,我倒有个办法,可以使人看不出来。” “哦?什么办法?”他饶有兴趣的问道。 刘嫣道:“阁下若不介意,奴家可在此处绣一纹样,这样,或许还能掩盖住。” “当然了,奴家的粗线寒酸,自是比不得阁下衣服上的丝线金贵,阁下若是介意……” 刘嫣说完前面的话,又接着补充了一句。说完抬眼看向他,似在征询他的意见。 “不介意,你只管上手便是。” 他淡然说道。一双狭长美目投在她的身上时,绽出些许温柔。 刘嫣释然一笑:“那好,既是这样,奴家就不顾忌那么多了。” 说完拿来针线,之后坐在榻上盯着衣服斟酌思索了一番,想好什么,嘴上一笑,这才着手动作起来。 他则在几案后面坐了下来,拾起案上的书卷,仔细看了起来。 屋内,一时间静默了。 时下快入冬了,气温已经变得寒冽,尤其昨夜刚下过一场冷雨,刘嫣手脚冰冰凉凉的,拿着针线的手,居然都有些不听使唤了。但自窗外扑面而来的雨后的泥土芬芳,沁人心脾,令她又感到一阵无比的心安。 刘嫣绣的认真,期间并没有发现一旁向她投来的不动声色的目光。目光中起初带着一丝审视和打量,而后又渐渐收敛,嘴角轻轻一勾,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 约莫一柱香的时间后,刘嫣终于勾完最后一条线,站起身来。 她举起衣裳看了一眼,见没有大的问题,这才对他道:“弄好了,你来看看,看还有没有需要改动的地方。” 他唔了一声,起身上前。走到跟前拿过来一看,见原本撕破的地方巧妙的绣了些绀青色竹纹,轻轻抚摸上去,纹饰针脚细密,看着也十分精致,倒是真看不出任何划破后的破绽,不禁赞许的点点头:“女公子的一双手,果然很巧。” “阁下过奖了,不过雕虫小技,堪堪入眼罢了。” 刘嫣回他的时候,两人不过一步之距,当她下意识的望向他时,两人刚好四目相对。 他的目光似若微微闪烁了一下,之后又渐渐凝固,注视着她时,深邃而使人捉摸不透。 刘嫣被他盯得混然不自在起来,于是连忙装作若无其事般,移开眼去,面上尽量保持从容的向他告辞道:“既是补好了,若没别的事,奴家便先回去了。” 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都不敢再看他。 他淡淡点头,最后再次谢过,将她送出门去。 待人离开后,陈信这才进屋,带上了房门,上前问道:“大人,我们接下来怎么办?那位卞氏似是得了重病,我们何时去见。” 而陈信口中的“大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朝御史,公仪弘。 **** 公仪弘此番来到高阳,自然也不是碰巧经过那么简单,而是奉父命前来。 公仪修当年与卞氏互相为儿女定了婚约,一直记挂在心。如今算着年头,知道对方孩子已到及笄年纪,期间连着催了公仪弘几次,让他派婚使来议亲,奈何公仪弘并不愿意。 公仪修知道他是因为他母亲的事情才会如此抵触此事,他不怪他,但还是向他说清楚了当年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公仪修自知自己有错,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更是言辞诚恳的说出以后去了下面见到他母亲,定会亲自给她赔罪。 只希望他能放下心里的郁结。 公仪弘自小家教严谨,一向敬重他的父亲,然而,自六年前,母亲因为父亲执意要收卞氏入房,而一时想不开自尽之后,便有些疏远起父亲公仪修来。只因他知道,母亲的死,与公仪修有脱不掉的干系。 是他活活逼死了她。 公仪弘就这样怀着心结一路走到现在,直至今日,也无法释怀。所以,当公仪修跟他提出这样的要求时,他最初的反应是断然拒绝的。 公仪修苦口婆心的劝了多次下来,直至感觉无望之时,却不料一日他突然主动登门,说他愿意亲自去一趟,令他吃惊不小。 要知道,他之前还是十分抗拒此事的。 公仪弘本是抱着要看一眼那个当年将父亲迷的晕头转向的卞氏究竟是何模样,想着见了她的面定要将她挖苦一番的目的而来,却不想方才见到刘嫣后,使他顿时萌生出来令一个打算。 父亲不是希望他娶她吗?他便遂了他的心意也好。 毕竟,在他身上发生过两起惨案,世人皆惧。顺便他也想看看,会不会有第三次。 倘若有,那是她的命数。 没有的话,他也大可冷落了她。就像当年父亲冷落自己的母亲一般。 他更不会觉得愧疚什么。父亲当年不就是这样“言传身教”的吗?他自要“好好学习”一下。 **** 公仪弘背对着他负手而立,淡淡说道:“不急,先看看再说。” 陈信一听,他家大人对此事的态度与之前相比,竟截然不同,不免有些疑窦。之前说是要亲自拜访一下那位卞氏,可是眼见快住了有一日了,到现在,人影都没见到。他又不敢多问,便道:“一切谨听大人的吩咐。只是,属下担心大人住久了会水土不服,这里比不得御史府,大人身体金贵,还是……” “无妨。” 公仪弘打断他,说道:“这点苦算不得什么。既然千里迢迢都来了,也不差再多待上两日了。” 陈信不再多说,也不知道他家大人究竟怎么想的。他知道公仪弘与方才见到的那个刘女自小就有婚约,但公仪弘却从来没有表露过自己的态度和立场。自己是他的谋士,亦是亲信和贴身护卫,算的上是跟在他身边最紧的人了,可是,了解如他,关于公仪弘究竟会不会娶那个女子,他也无从得知。 不过,刚才见到那刘女的姿容,自己的确有被惊艳到。 这刘女容貌娇美,气质端庄,人也颇具才气,保不齐公仪弘会对她一见动心,更何况,公仪弘不过二十二岁,正当年轻,如今未尝情。事,情窦初开也是正常。 只是,想到当年董夫人的事,又不免心中犹疑起来,对公仪弘也愈发看不透了。 **** 临近傍晚时,刘宗赶着驴车而回。 他今日去了驿亭,将信送了出去。剩下的,就是等那边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