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小枫整个人平躺在沙发里,藏青色的珊瑚绒毯随意地搭在她腿上,像是从沙发靠背滑落在她身上一样。 江承安捏着文件的手垂在身侧,呆立着注视她。 办公室的两扇玻璃门平行开着,门内外的员工随着他一齐停住,不知是进是退。 不多时,有一位貌似是江承安助理的年轻男人匆忙跑进,连声向他道歉:“总经理,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进来的,我这就赶她走。”说着便要上前摇醒阮小枫。 江承安忽然抬臂制止他,想了想说:“算了,让她睡吧。我们……我们就去楼上的会议室吧。” 他身旁有人提醒道:“那您刚才说您电脑里的资料……” “哦。”江承安心不在焉地答应着,“就……就拷贝过去吧。”转身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时想起什么似地回了头,对他助理说:“帮她盖好毯子。”说完便抬步,只走两步却又停住,“如果她醒了,把她留住,我开完会回来有话问她。” 助理应道:“好。” 目光在阮小枫身上又停留片刻后,江承安快步走出办公室。 内心虽起波澜,开会时的江承安却仍旧保持头脑清明,有条不紊地组织着会议,按照原定计划完成会议的每一项进程。 会议结束后,所有人都已散去,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剩下江承安一个人。他低着头,双手扶额,坐在长桌尽头。橘金色的夕光从他背后的格子窗漫进来,铺得满地金红。 江承安回想起十年前父亲被捕,再到被判死刑的那段日子,仿佛又一次堕入不见天日的深渊。 那时他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只要出门一定会被记者围堵,他们像便利店一样24小时不歇。而在父亲被捕的第二天,江罗希又因公殉职,于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让他依靠的人便也不在了。随后百盛集团有如树倒猢狲散,旗下产业不是宣布破产便是被肖小之辈窃走。他使尽一切手段才留住这栋集团大楼,取得百盛大酒店的所有权及经营权,并在后来一点点收回原本属于江家的所有产业。 他也清楚地记得,那时他找人调查黑进百盛集团网络系统、播放那段视频的人,对方给他的监控截屏照片里全是阮小枫。 她何时进网吧、何时坐在那台黑入百盛的电脑前、何时离开座位走向网吧洗手间,那些印有时间的截屏照片都显示得一清二楚。 然而她之前却骗他说“这一次没有任务,只是来玩的”…… 江承安终于从座位上起身,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回他的办公室。 他问过助理,知道阮小枫一直睡着,没有醒来过。 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他静静地站在沙发前,不说话,也不挪步,只是望着躺在沙发里的人出神。 助理略略等了片刻,见他再无指示,便识趣地退出门外,关上了门。 江承安不知自己站了多久,他只知道当他开始有些担心阮小枫是不是生病时,他才终于蹲下身去,伸出微凹的手掌覆上她的额头,试探是不是发烫。 他正感受着她额头的温度,她忽然睁开眼,惺忪的睡眼忽闪着,困惑地注视着他,半晌后,她问:“你是谁?” 江承安愣了片刻,而后忽然冷笑出声:“都睡到我的办公室来了,还问我是谁?” 阮小枫迷迷糊糊地扶着沙发靠背坐起来,四下望了望,“这是你办公室?” 江承安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漠然道:“不然你以为这是哪?” 阮小枫低下头,躬起食指敲敲脑売,自言自语道:“我还以为是在宿舍。”说完又抬起头来,慢慢从沙发上起身,喃喃着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呵!难道你失忆了吗?”这样的话问出口,江承安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阮小枫摇摇头,“没有啊,我记得我去买衣服,然后有一辆车向我冲过来,但是我不记得我是被车撞了还是吓晕了,然后再醒来就在这里了。” 江承安听她提起被车撞,立刻扳正她的身体,目光飞快在她身上扫视,紧张地查看她是不是受了伤。 “那你有没有事?” 阮小枫晃了晃头,“应该没事。”她像是察觉了他对她异乎寻常的关心,防备地退开了些,小心地探问:“你是谁?” 他紧盯着她,满眼的不敢置信,“你不是真的失忆了吧?我是江承安!” “我从来不认识什么叫江承安的人,你认错人了吧?”阮小枫踩着碎步,退得更远了。 江承安猛然跨前一步,双手死死按住她双肩,灼热的视线逼进她眼里,“我们十多年前就认识了,你说你从来不认识我?还是说,你把我忘了?” 阮小枫举起手臂挡开江承安的双手,错步躲开他,尴尬地说:“这倒是有可能,毕竟十多年前我才七八岁,不记得你是正常的。” 江承安怔住,忽地反应过来什么,急声问:“你现在多大?” 阮小枫对他的戒心已升至极点,随口扯谎道:“三十一岁。”说完便想逃走。 江承安拽住她手腕,“不对,你比我大七岁,我今年二十八,你应该是三十五才对!” “我觉得你是真的认错人了。”阮小枫一点点旋出自己的手腕,“我要回学校了,明天的课我还要做pre,还没准备好。”她慌张地跑出门外,直奔电梯下楼。 江承安迟了一步,眼睁睁看着电梯门将他与阮小枫隔绝开来。 他等来下一部电梯,追出大楼外时,刚好看见阮小枫钻入一辆出租车,他也立刻拦下刚巧开过他身旁的另一辆车,叫司机跟紧前面的车。 阮小枫上车后直接报出她大学的名字,却未曾想司机师傅竟说没听过。好歹也是分数线过六百的大学,怎么可能没听过! “我在D市开出租车已经十多年了,真没听过A大!”在阮小枫又重复了一次她大学的名字后,司机师傅如是回答道。 阮小枫大惊不已:“您说这里是D市?这里难道不是B市吗?” “不是呀,这里是D市!” 阮小枫下了车,江承安也随之下了车。 绿柳轻拂的马路边,他缓步走向她,见她一副茫然无措目光呆滞的样子,他脸上忽然浮起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嘲讽道:“发现事情不对劲了?” 岂止是不对劲,简直是细思极恐! 阮小枫觉得她可能是真的失忆了。 她转头看着江承安,问:“我到底为什么会睡在你的办公室?” 江承安冷哼道:“呵!好巧,这刚好也是我想问你的!” “可是……我只记得有一辆车向我冲过来。”阮小枫努力回想着,“然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好,你告诉我,你是在哪条街晕倒的,我去找人查监控,然后就能知道到底是谁把你送到我办公室的。” “对对对!”阮小枫赞同地连连点头,“我是在……”她恍然想起什么,突然开始自言自语,“不对,这里不是B市,这里怎么会不是B市呢?我明明是在B市上大学的,也是在B市逛街买的衣服,我怎么会到D市来呢?D市又是哪?” 她突然问:“这里是哪个省份?” 江承安脑子里盘踞着某个想法,下意识地回答:“F省。” “F省。”阮小枫念叨着。她原本所在的世界确实有F省,但她惊讶自己竟从来不知道F省有D市这样繁华的大都市。 这时江承安试探着问:“你是大学生?” 想不出自己如今是何境地,阮小枫沮丧地点点头,“是,我今年大三。” “那……你多大?”江承安皱着眉头凝视她。 “二十一。”她漫不经心地回答着。 江承安握住她双肩,微微躬着背,望着她的眼睛,郑重地问:“你真的把这十多年的事忘了?你的记忆停留在二十一岁那年了吗?” 阮小枫无助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那这条裙子。”江承安的目光向下扫了扫,“你身上穿的这条裙子,是十年前,我过生日的时候,我买给你的!你也不记得了?” “看来你精神也不大正常。”阮小枫哭笑不得地扯扯自己的裙子,“十年前的裙子怎么可能这么新?还有,你过生日为什么是你买衣服给我,而不是我买礼物给你呢?” 江承安嘴上答不出来,但心里却已勾勒出另一个答案的轮廓。 他正想着,思路却被一阵隐隐的振动声打断。 阮小枫盯着手机屏幕,嘟囔着:“Boss,Boss是谁?” 江承安立刻说:“快接他的电话,他或许可以解释这一切。把声音外放。” 阮小枫依言接通电话,轻点免提键把声音外放。她还未说话便听对方急吼吼地问:“你怎么才接电话!”那人语气里的责备明显多于疑惑。 阮小枫并不知道,她睡着的时候Boss已经给她打过六个电话了。 “我为什么会把你存成‘Boss’?你是我实习时的老板吗?”她问。 Boss紧张地反问道:“你真的失忆了?” 阮小枫讶然问:“为什么你也说我失忆了?” “还有谁说你失忆了?” “一个自称江承安的人。” Boss惊声叫道:“你又遇见他了!?” 阮小枫追问:“什么叫‘又遇见’?” Boss问:“他现在在你身边吗?” 江承安连忙冲阮小枫轻轻摇头,示意她作否定回答。 阮小枫犹豫着照做了,轻声道:“不在。” Boss像是松了一口气,提醒她:“如果你再见了江承安,记得躲远点儿,你在十年前害死了他父亲,他可能会报复你的。” 仿佛有一根利箭刺中阮小枫的胸口。 “我,害死了,他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