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鸷字孔雀。
云鸷道:“卑职惭愧,不甚惶恐之至。”
贺兰逢春有些纳闷:“孔雀,你怎么知道我的计划?”
云鸷道:“我听说朝中有几个官员,太原王昨日给他们打了招呼,叮嘱他们,让他们今日告假,不要参与祭天。我心下纳闷。这几个人,我刚好认识,他们都和太原王有故交,是太原王在朝中仅有的朋友。”
贺兰逢春呵呵笑:“孔雀果然是心细如发,这都能猜出来。”
“那你为何还来,何不直接告假?”
“我怎敢不来。”
云鸷道:“毕竟不敢断定。”
“都以为今日祭天,来的人才能保命,不来的会被秋后算账。谁能想到太原王能做出如此惊人之举。不说陛下,若不是方才亲历,我打死也不信。”
贺兰逢春得意洋洋:“这叫声东击西,出其不意。”
“杀鸡焉用牛刀。”云鸷淡淡说了句。
“什么意思?”
“杀这群人,还用得着孙子兵法吗?太原王昨日就能入城,要杀谁拿刀砍便是了。祭天之所杀人,确是不详。咱们魏人崇佛,这样做亵渎神灵。”
贺兰逢春笑。
云鸷笑道:“当初我受命去六镇平叛,在并州和太原王结识,共进过一杯水酒。岂料太原王不把我当朋友啊。这种大事,竟然不知会我。”
贺兰逢春笑道:“我知道你孔雀是聪明人。你现在不是平安无事么?”
云鸷道:“太原王是觉得我姓云吧?以为我跟宗室,跟陛下是一条心。”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
云鸷坦然道:“如果姓云便跟陛下齐心,那上党王云天赐岂不是也跟陛下齐心?那太原王可得要小心他了。他可是太原王的义兄。”
贺兰逢春目光直视他的眼睛,半晌后,哈哈大笑,开怀不已:“孔雀啊孔雀,世人都小瞧了你。”
“世人小瞧我,正如世人小瞧太原王。”
云鸷丝毫不谦虚。
韩烈这些人,全都是些常年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亡命之徒,杀人对他们而言,就像杀鸡一样,丝毫不当回事。何况这韩烈,本就是靠反魏造反起家的出身,原是起义军里的,对这些洛阳王公绝无好感。韩烈命人把守祭坛外围,免得任何人逃脱,同时让所有将士举旗大喊“云氏既灭,贺兰氏兴”的口号。一时间呼声成阵。
云郁在行宫中,并不知道外面的事情。直听到外面喧嚷,派了好几拨宦官出去看,都是有去无回。
云祁也顾不得和云郁争执了,亲自出帐去看。片刻,他脸色惨白地回来:“陛下,出大事情了。”
云郁道:“出什么事了?”
云祁面色诡异地看着他:“陛下早就知道?”
“我知道什么?”云郁感觉他眼神怪怪的。
云祁道:“贺兰逢春杀人了。”
不是一两个人,是很多人。好像有成千上万人在呐喊,声音杂七杂八的,惨叫声、呼喝声,还有刀剑、马蹄声。
这哪里是杀人,这分明是在打仗。
云祁和云岫脸色都不好了,看云郁。云郁看见他们怀疑的神色,心里又急又怒:“你们是觉得我疯了,在祭天的时候杀人?贺兰逢春没有同我商量!”
他快步往帐外走:“朕要去瞧瞧。”
云祁拦住他:“陛下不能去!”
“贺兰逢春已经疯了!”云郁急的两眼发红,俊雅的面容,陡然狰狞起来。
“他要杀我,躲在这就逃得过了吗!”
“朕要去阻止他。”
他脚步飞快地出帐,云祁云岫赶紧跟上。一出来,才听到外面杀声震天,惨叫声不绝。三人面如死灰,一时竟住了脚。放眼望去,帐外都是贺兰逢春的羯胡兵。云郁刚要叫人询问情况,前方突然来了一队人。
是贺兰逢春亲信的手下。
为首的那两个形貌怪异,身材高大的壮汉,宛如夜叉鬼一般,分别是并州人郭罗刹和高车人叱列杀。
郭罗刹和叱列杀,气势汹汹提着刀,云郁见势不妙,大声喝道:“你们在做什么?贺兰逢春呢?”
没人回答。
只听到士兵们高呼:“护驾!保护陛下!”
两个夜叉鬼走上来。不由分说抽出刀,一刀捅向云祁。白刃入腹,瞬间红刀子出来。
变故发生了太快了,谁都没有反应过来。云郁吃惊地扭过头,眼前一片血光飙过,云祁口吐鲜血,他捂着腹部,身子摇摇晃晃,猛一下摔倒在地。云郁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以为他不是中了刀,而是被推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想去搀扶,却看到云祁肚子破了个洞,肠子流了出来。
他一摸,摸到一手血,瞬间整个人都颤栗起来了。他想喊,张嘴,却喊不出声。孤独的时候,只有云岫陪伴他。他恐惧,他扭头去看云岫。他看到云岫满脸焦急,朝他扑过来,嘴唇动着,好像在说什么。然而两个羯胡兵在他身后,其中一人举刀,将刀刃从他后背刺了进去。云岫扑倒在地,脸埋在灰尘里。那几个羯胡士兵上前,拿刀对着他身上乱砍。
“住手!住手!”
云郁两眼血红,冲上去:“立刻给朕住手!”
太原王低估了这个年轻皇帝。他看起来温文尔雅,文质彬彬,其实是习过武的,而且颇有一点力气。他不知道从谁的手中夺过了一把刀,浑身血淋淋挡在云祁和云岫身前:“朕是皇帝!”
“你们要造反吗!”
他嗓音嘶哑:“谁指使你们这么做的!”
“太原王说,无上王和始平王谋反,让我等杀了他们。”
“谁敢!”
他满脸溅的都是血,神情如恶鬼一般,此时再无半点优雅端庄了:“朕没下旨,你们谁敢杀人!要杀人,先杀了朕!”
贺兰逢春并未下令杀云郁,所以士兵们有些畏惧了。
“离朕五尺之外。”
云郁持着刀,环视一圈,指着众人:“谁敢靠近,立刻赐死,朕亲自动手。朕会拟旨,有犯上作乱者,父母妻儿,株连九族,朕一言九鼎。除非你敢弑君,否则,听朕的命令。”
羯胡兵见他杀气腾腾的,纷纷畏惧退开。有人赶紧请示贺兰逢春去了。
云祁伤势过重,被开膛破肚,胸口也着了一刀,身下一滩血,已经咽气了。云岫还在挣扎着,手微微动了一下。云郁将他翻身抱起来,云岫鼻腔和嘴里都是血,他知道已经没救了。
眼泪自眼眶涌出,扑簌落入了尘土中。
云岫感觉不到疼,只是眼前发黑,头脑一阵一阵的眩晕,意识好像烟雾一般,被风吹的飘飘荡荡,随时要消散。耳朵却异常清晰了。他隐约听到远处的杀戮声:“陛下,那边好热闹啊。”
他的嗓子被血堵塞了,半天才发出一点声音:“陛下……你听他们在喊什么。”
云郁凝神细听,那杀戮声中夹杂着将士们振奋人心的高呼:“云氏既灭,贺兰氏兴。”云岫听懂了,心中悲凉,道:“阿兄,咱们都是亡国之人了。”
这一声叹息,无尽悲凉。
“我……大哥……我们跟父亲一样……不得善终了……以后的路没人陪你……”
“别说了。”
云郁泪如雨下:“我错了,是我的错。”
他手紧紧握着云郁的手:“但你别怕、别怕。阿兄,不要怕他……胜败乃兵家常事……别、别灰心。你是皇、皇帝……他们不敢杀你。你一定要忍。你要活着,活着才能够报仇……他心狠,你要比他更心狠。他虚伪,你要比他更虚伪。咱们云家的男儿,是烈马,是草原上的雄鹰,从来没有服过输的,死也要死的轰轰烈烈,像个英雄。我……我是做不成英雄了,你要做个像样的皇帝。”
他颤抖着手,从怀里取出一件小配饰,是块兽骨,雕刻成了猎鹰的图案。
“咱们爹娘都死的早……我和大哥也死了,而今只剩你了。你不要害怕,帝王本就是孤独的。而今没有人再掣你的肘。这个猎鹰给你,当我陪着你。这样一个人到哪都不怕了。”
云郁接过他手中的兽骨,垂泣不出声。
贺兰逢春听说无上王、始平王还没杀死,大骂道:“一群饭桶!没用的东西!连几个书生都对付不了。赶紧去,把那二人杀了,他们的头提不回来,就把自己自己的头提回来。”
“那、那陛下要怎么办?陛下也杀了?”
贺兰逢春骂道:“谁说让你杀陛下了!你们这么多人制服不了他?把他带走,先看押在行帐中。”
郭罗刹身高九尺,直接一弯腰将云郁抱起,扛在肩上带走。云郁破口大骂道:“放朕下来!放朕下来!贺兰逢春呢,让他来见我!这个疯子,朕要亲手杀了他!朕要亲手剥了他的人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