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明都看见许棠哭了。
我明明都看见许棠念咒了。
怎么,我没死,天还塌了呢?
不对,不是天塌了,好像是山洞塌了,估计是地牛翻身吧。
好事,好事啊!
许棠扑在我身上,为我挡了溅落的碎石。我动了动,想把他弄醒,让他趁机逃出去求援。
许棠虽然被我弄醒了,但是一块厚大的石板倒在我们上头,虽然支住了一小块空间让我们没被砸扁,但是凭我俩现在的身体状况也挪不开他。
“许棠,你哪儿疼吗?”
在天齐渊底的记忆涌了上来,九死一生,而这次没有许棠来救我们了。
许棠吸了口气,叹息般说道:“我哪哪都疼。”
我多希望自己现在有隔空移物的法力,就把上面这些石头都给移走。正当我盯着石板咬牙使劲的时候,石板真的漂了起来,露出外头刺眼的白光。
我的眼睛在黑暗里过了太久,一下子睁不开,但感觉到自己身上一轻。
许棠能自己站起来了?还是沈没又来抓我们了?
我虽然着急,但还被捆着,动弹不得,只觉得有人用什么东西蒙住了我的眼睛,不等我喊疼,利落地拔了神木钉,最后将我轻轻地抱了起来。
他身上气味很干净,不像是沈没那个疯子。
得救了?我满心期待。
虽然那人尽力避开我的伤口,但我的手臂被绑在后头,他没看见,还是碰到了我手臂上的伤口,疼得我吸了一口凉气,那人连忙将手挪了个位置。
“那么多伤?”
这声音听着耳熟,好像我并不怕这声音的主人,但我一时半会也想不起他是谁。
没关系,来救我的就是好人,虽然手臂是被许棠割伤的,我还是都赖到了沈没的头上。
“你一定要抓住他。”
因为受了太多的罪,我情不自禁地对这个强壮的臂弯产生了依赖,说话也软乎乎的。
突然,盖在我头上的衣服被人一下子扯了开来,还好,我挤了几下眼睛,又能看清了。
“温珏!”
一个女人欣喜的声音。
这个声音我也很久没听到了,但我还是立刻反应过来。
母亲。
我的嘴一撅,想哭。
那抱着我的这人是谁呢?
如果我母亲在这儿的话,那个耳熟的声音就是……
我抬头一看,煌璜!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我急念。
煌璜挑了下眉,我知道他才嘲笑我刚刚弱小可怜无助的语气,更觉得丢脸了。好在他看我受伤的份上,忍住了和我吵架的愿望,让我的脚先着地,并使术解了我身上的岌岌草绳。
不愧是天君,我啧啧称赞。
“沈没呢!”我想起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可不能让他逃了。
“你说他吗?”煌璜指了指正在废墟中挖着什么的年轻男人。
“对,就是他,快抓住他!”来不及说原因,我只想快点抓住这个混蛋。
煌璜并不把他放在眼里,不紧不慢地使术,但是年轻男人已经从废墟里挖出了他想要的。
“父亲!”我大喊一句,眼睁睁看着沈没挟持了他,而他已经从幻境中醒来,听见我的声音,对我大喊:“逃!”
母亲好奇地跟着我的目光看去,却在看到那个不成人形的身影时愣了一下,轻轻喊了一句,“温清?”
被沈没挟住的男人侧了侧头,似乎想听清那个声音,沈没的刀险些割破了他的喉咙,逼得沈没不得不将刀拿得离他的脖子远些。
“你们再动,我就杀了他!”沈没的威胁此时也变得无力。
天君和母亲在这,许棠坐在我们身后安全的地方,父亲虽然在他的手里,但是以煌璜的能力平安救下他一定不成问题,局势倒转。
我伸手去拉煌璜,想让他快些救下父亲——那个将神骨赠我的男人。
煌璜就要出手,但有人比他更快。
是母亲。
她杀了沈没之后,急匆匆地跑到父亲身边,让他枕在她的胳膊上,轻声唤他,“温清,是我。”
“我知道,不用看我也知道是你,林珏呢?”
“是温珏,入神籍时我让她从你的姓,她就在这里。”
我走到几步外看着他们,不知如何向母亲解释这一切,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自我记事起就认为已经老死的父亲。
我静静地站在一边,没有打扰他们。
母亲就这样抱着父亲,一言不发,父亲笑了一笑,“林溪,我没想过还能再见你,还有我们的女儿。”
“我知道。”
父亲在笑,母亲却在哭。
“就是今天了。”父亲拂上母亲的脸,为她拭泪。
母亲按住他的手,轻声问:“死生的意义,你可了解了?”
“我只愿死。”
父亲在笑,母亲在哭。
“如你所言。”母亲用手捂住了父亲的眼睛。
没多久,父亲的手松了,砸到地上,母亲的眼泪也砸在地上。
噩梦结束了。
“温珏,你过来一下。”煌璜蹲在许棠身边喊我。
对了,许棠的伤也不轻,虽然有煌璜在他旁边照看着,但他之前做的那些事都是违背规矩的,要告诉煌璜吗?
我翻过碎石跑到他身边,许棠的气息已经十分微弱,我拉住他的手试了试,觉得凉。
煌璜对着我摇了摇头,道:“他的魂魄已经散形了,先前不知是谁给他用了白龙骨,现在药效尽了,他撑不了多久了。”
母亲带走了父亲,煌璜带走了沈没,我守着许棠,一刻也不分离。
等他的魂魄散尽,世间就再没有这个人了。
许棠,这回我们真的要永远不见了。
实话说,你骗过我,我瞒过你,大家彼此彼此。
我舍命救过你,幸有同门助我,这才捡回一条命。你也舍命来救我,却没我的好运气,没有贵人相助。
我想,和你一起无忧无虑的那三年,虽然你跟我说什么都不算,但在我心里还是不同的。我说怪你骗我三次,但你骗我也有为我好的时候,我没有忘记。
我又何尝不是编织了一个巨大的谎呢。
一切的开始,不是因为栖木山一日三餐的安稳,不是因为你是唯一打得过我的仙门弟子,不是因为你在山下斩除妖邪时的决断中展现的善良,是因为白敛,一切都是为了他。
我和他的过去,更长,只是他都不记得了,而我却不肯放手,以至于选中你这个最让我满意的人陪他,教他,护他。
许棠,我想拯救的好像都失败了,我是不是该回神界去,别再来打扰你们了?
我该怎么做才对?
魔头大叔姗姗来迟,他看着这片废墟,不知道我和许棠怎么造了一通,但是看着我们遍体鳞伤的样子,不问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他在我身后转了又转,还是开口劝我:“丫头,这小子让我替他保的那个人,也快不行了。你不能在这干耗,能救一个是一个。”
许棠,我为白敛选中你这个师父真是一点儿也没错,可是我亏欠你的,又该怎么还呢?
“大叔,白敛呢?”
魔头最后看了许棠一眼,叹了口气,“看在这小子把犀浮角给了我的份上,再加上你受了伤,我就帮人帮到底,送你们去那什么虞渊吧。”
“走吧。”
四下寂然,我失魂落魄地往西边走,去完成我和许棠的约定。
白敛,你一定要活着。
元嘉五十五年,春,帝京。
一位朋友告老,约我聚上一次。
算来我们也有四十年没见,虽还时常通信,但因一些私事,不便相见。
他说自己离开仙门以后打算云游,不知哪一天与我的联系就断了,我也该还他四十年前的一场酒债了。
“你当时喝了我的桃花酒,还敢说我欠你!”
喝高兴了,我和他说话也就无所顾忌,暴露了自己小气的本性。
“那才值几个钱,不算。如今物价翻涨,你怎么也要请我喝上三壶。”柳湍的胡子也老长了,不用手扶着的话还会沾到酒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