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能管的事、不渎职,已经是最高职业道德了。
于严也是年轻过的,不想端着世态炎凉往后辈的热血里泼,就对她说:“我们不能按着头让人报案,但是今天这事,说不定有目击证人。”
女警眼睛一亮:“那个蜘蛛人?”
“对,”于严糊弄她说,“当时这个蜘蛛人就趴在窗外不远的地方,804的动静那么大,他肯定看见什么了,我们可以先找到这个人。你要是不放心,可以试着给聂太太留一个私人联系方式,有时候人们不见得愿意报警,但要是有个可以求助的人,她走投无路的时候说不定会试试。”
小女警信了他的邪,干劲十足地去了。于严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走到楼道尽头点了根烟,心里隐约觉得这一宿是白忙。
聂恪家没丢什么东西,而除了聂太太向小满脸上的伤,“贼”也没留下什么痕迹,警察们查了一圈、问了一圈,果然没什么收获,只好让他们登记一下,然后撤了。
等着看这个给喻兰川下战书的“蜘蛛侠”还会不会出现。
一百一十号院的居民们沸沸扬扬地讨论了好几天,除了楼下宣传栏里多了一封提醒大家“锁好门窗、注意安全”的通知外,再没有别的水花了。
“聂太太,早啊。”
“小向,出门呀?”
“天气这么好,是该出来转转,别老在家里闷着。”
向小满低着头,步履匆忙地穿过东小院,别人打招呼,她也不搭话,只是敷衍又仓促地笑一下。
小风把东小院里三姑六婆的声音吹过来,细细地灌进她耳朵。
“……命好呗,家里有房有车,老公能挣钱,天天在家躺着,班也不用上。”
“人家那不叫家庭妇女,叫阔太太,家庭妇女不得管家干活啊?她们家孩子在门口上幼儿园,没见她接送过一次,每天不到快中午不起,吃饭都是在外面买,一礼拜请一次小时工……这不是,去门口洗衣店里拿衣服去了,哎哟,花钱洗衣服,啧!”
“人家老公好,有本事你也嫁。”
“我嫁你爸,给你当后妈好不好……”
说笑声刮过向小满的脸,像个大耳刮子,然而她仿佛已经是挨惯了的,并不在意,木着脸来到了街角的洗衣店。
洗衣店是个老头开的,雇了个二十来岁的小青年打杂,这个时间,老头去吃午饭了,一般都是小店员接待她。
说起这个店员,大家怀疑他不是哑巴就是结巴,有人问话就会点头摇头,逼急了“嗯”一声,一年四季戴口罩、插耳机,好像不遮着脸,他就没有安全感似的,穿一件画着卡通小人的旧恤,从不跟人对视。
向小满掏出收据条,放在柜台上,洗衣店员就拿起来找她送洗的衣服,俩人谁也不出声,谁也不看谁,跟演默剧似的,店里只能听见烘干机转动的声音。
向小满清点了衣服,头也不抬地略微一颔首,转身要走。
这时,店员居然出声叫住了她。
“等等。”他有一米八,是个高大年轻的小伙子,说话声音却又虚又弱,像猫叫,“你……您等一下。”
向小满回过头去,看见店员从柜台下面摸出一个小纸包,纸包里是一把小刀片。
他的手哆哆嗦嗦的,声音也哆哆嗦嗦的:“这……从您兜里捡的,是您的吗?”
院里停的有百万豪车,也有看着要到报废年龄的小桑塔纳。不过在这种老小区里,一把都没有停车场,所以豪车也好、破车也好,都只能找犄角旮旯一塞,车轮上统一支起挡狗尿的小木板。
喻兰川到的时候,正赶上有人搬家。有个电动小四轮,在门口传达室引了根电线充电,堵了路,搬家公司的货车堵在门口进不来。
“门口谁家的电动车?劳驾挪一挪!”货车司机一边鸣笛一边嚷嚷,吼了好一会没人应声,他就从车上下来,放开了嗓门,“红的!四轮!车上写着祖传艾灸针灸理疗,寿衣、花圈优惠谁家的啊?谁家的花圈优惠?挪一挪嘞!”
喻兰川:“……”
还是一条龙服务。
他懒得去跟热烘烘的货车挤,就在门口驻足等他们挪开。
这是他少年时经常流连的地方,小院一进门,有两排大槐树,中间是一条散步的小路,这会儿槐花早就谢了,只剩下层层叠叠的树叶,烈火似的盛夏阳光给那些枝叶一拦,就剩下零星几颗光斑,掉在地上,老槐曲折的枝干结着沧桑的结,微许潮湿的气息从浓郁的绿意里流露出来,透着几分红尘不扰的清寂意味。
一晃,十年了,楼旧了,老人没了,树也长大了。
大爷爷活了快一个世纪,又是个不走寻常路、动辄失联的老头,作为亲友,喻兰川其实早都做好了心理准备,现在谈不上多么哀恸。只是他捧着老头的骨灰站在这,忽然有点物是人非的感觉,好像一个时代,就这么在他不经意间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