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禹倒是习惯了这些文人名士所谓的“风雅稚趣”,对李不言之举动,他则自然的将其与方协等人归为一类。
顾辞坐下后,也稍稍沉下心来,环视草屋所见无不是清幽之气象,又见李不言气定神闲,丝毫不因来人来事而乱,便为自己方才之急言而略感粗鄙。
他伸手扶了扶李不言递到自己面前的半杯清茶,试图借饮茶之机,换言论之:“因朝廷公事打扰了先生清静,辞实在愧疚!”
“公子多虑了,赢昌山怀此宝藏,朝廷不来,在下才是难以清静!”
李不言提杯相请,一饮而尽后又主动暗示光顶符一事,此番态度着实让顾辞捉摸不透。
见顾辞为难,韦禹帮言道:“近日,这山中免不了得闹腾一番了,先生不如随阿图至王府小住几日?王府虽不如山中清静,倒还是有几间雅致的别院。”
“世子好意,在下心领!”
李不言应承或拒绝,嘴角都不多不少带着丝丝笑意。
这份淡雅比之山下那帮文人公子的故作之态,显得合适不少。而这恰到好处的拒绝,也让人难有应对之法。
初见李不言,迫于对文士的礼仪,顾辞和韦禹双双无力应对,败下阵来。言语来去良久,也只讨得个借宿一夜的方便。
山中的七月末,这秋爽似乎过了头,夜里刺骨的凉风在山谷间呼啸穿过,大有媲美寒冬之势。
虽说已许久未眠,但顾辞仍蓄着满腹的心思,难以入睡。
他独自倚在草屋前的木梯旁,仰头凝视着夜空中那轮藏在云层中的明月。
云层缓缓移动,月光时隐时现,眼前天地一色的漆黑幕布中,那点唯一的亮光显得极为珍贵,又似乎有淡淡的孤独。
云来了,眼前一片漆黑,顾辞闭上眼,脑海中不断闪过一个念头,好像这片云层走过后,月光下出现的,是母亲绝望的笑容。
那个笑容,他永远不敢忘,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见他的母亲,在一卷被尘封的画中。
十六年前,康宁城嘉行山上,青铜光顶符初次现于世间,掀起波涛大难,后宫因此丧生之人不在少数,而顾辞生母桎夫人是当时分位最高的一个,也是最让禅帝不忍的一个。
为了留下些念想,禅帝命画师偷偷画下了桎夫人被行刑时的画面。
可没想到的是,桎夫人至始至终都面带笑容,禅帝此后看这画时,越看越觉心慌,便下令尘封在藏书阁。
顾辞也是在六七岁时,无意发现的,他知道在宫中无人敢谈论母亲,故便将此事牢牢藏在心里,从未向任何人提起。
说起母亲,顾辞其实对她并未有多么思念,或许是从小孤独惯了,今日在王夫人处寄养几日,明日又被送到李夫人宫中,小几岁时在后宫混着,大了便被安排到朝臣家中学习,何处皆呆不长,也未有依恋。
所以,每年即逢清明得以去宫外为母亲扫墓,他也是匆匆来回,不多做停留。
顾辞原以为,他此生再也不会听到关于桎夫人与光顶符之事了,不曾想今日,他却是那个受命要将光顶符找出来的人。
如这月光一样,云过后,天下还会平静吗?光顶符再现世,又会不会有人为之丧命呢?这些人到底是国之祸根还是无辜常人?无数的问题在顾辞心中缠绕着,绕到了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