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约能察觉到这总古怪心理来得非比寻常,却刻意不去寻根问源。
而此时,他低着头,用余光偷偷打量沙鸥几秒,视线中的人周身沐浴在雨后冷阳之中,橙色的光晕落在他漆黑的头发和素白的侧脸上,好像将他整个人浸染成一幅暖色调的油画,就连平日里气质清冽的眉眼,都被阳光衬出了三分柔和的温度。
“看什么?”沙鸥忽然转头,对上了陆惟名来不及收回的目光。
陆惟名心中倏然一跳,急中生智般立刻答道:“昨天你那件外套我放家里了,考完试拿给你吧。”
“不着急,你随意。”
陆惟名又陷入了一阵古怪的自我沉默中,沙鸥等了一会儿,眼看两个人都要走到操场旁边的厕所门口了,终于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啊?”陆惟名摸摸鼻子,萌生几分心虚,“也、也没有,你怎么看出来的啊?”
沙鸥:“今天你话少得不正常。”
陆惟名:“......”
而且刚出考场就碰上,眼见就是特意下楼来找他的,走了这么一路,却顾左右而言他,不得不说,向陆惟名这种直性子的人,实在不适合来欲说还休那一套。
沙鸥:“有事就说,不用含糊其辞,你不适合走这个路线。”
陆惟名一句“你挺了解我呗”生生憋在了喉咙里,走两步,站住脚,沉了口气,终于问:“今天考试,你中午还回家吃饭吗?”
“回啊。”上午第二场考地理,考完后十一点五十,比平时的放学时间还提前十分钟,沙鸥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
陆惟名小心试探:“还是你做饭吗?”
沙鸥微微眯起眼睫:“......你能痛快点吗,拐弯抹角的猜谜语呢?”
陆惟名静了两秒,终于一鼓作气:“我还想喝粥!”
沙鸥:“......”
他万万没想到,陆惟名扭捏铺垫了半天,最后会抛给他这么一个回答,一时间,两个双双沉浸在一片静止的缄默中,沙鸥形容不出此时自己的心理活动,但看着陆惟名故意别开的视线,大概能猜到说出这句话来,对方走过了一个多么难以启齿的心路历程。
沙鸥有点懵,不知如何即刻回答,但是沉默不语似乎会使对方更加难堪,于是他调整了一下语气,试探问了一句:“你胃还不舒服?”
“没,已经好了,我就是......”陆惟名脚尖碾着地面上根本不存在的石粒,指尖的银杏叶茎都快让他捏断了,他说不出‘我就是莫名其妙地想吃你做的饭’这种话,也不想说‘不爱吃食堂饭菜’的这种烂借口,毕竟校外的小吃一条街每天中午都食客鼎盛,可以让他吃一个学期都不重样。
但十七八岁少年人独有的骄傲矜持,和从小到大受到的家风教导此时又在鞭策他内心,他知道这个要求太不合规矩礼数了,对于沙鸥来说更是平添麻烦,但是——
“可以。”万重纠结难熬时,沙鸥忽然开口,语气平稳没有波澜,和平日里答应借同学们学习笔记时毫无两样。
陆惟名猝然抬头看向他,沙鸥笑了下,说:“不过既然胃不难受了,就别吃粥了吧,况且我家也没有天天中午吃流食的习惯。”
“你......”巨大的惊喜兜头砸下,陆惟名心跳得厉害,像被咂懵了似的半晌缓不过神来。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沙鸥刚才那句话的弦外之音——天天吃?
我靠,天天吃!
“以后,你负责投喂,我负责买菜!”果不其然,陆惟名狂喜之下必然口不择言,“而且我不挑食,特好养活!”
“养你?”沙鸥没忍住,终于溢出丁点笑声,“也对,毕竟......”
“打住啊你!”关键时刻体特生超强反应终于临时奏效一次,陆惟名伸出一只手指,当机立断阻止了沙鸥未完的话,“爱别提懂吗,往事随风懂吗?翻老黄历什么的,都是小女生才爱干的事,也不太适合你这个学霸的头衔,你稳住,人设别崩!”
沙鸥闻言笑了笑,抬脚继续往操场边的厕所走去:“蹭饭没问题,不过,我也有一个要求。”
“你说。”
“别再乱花钱买果篮什么的了。”
陆惟名愣了一下,没成想他说的是这个,有些难为情的揉了揉鼻子,说:“行,不买水果了,只买菜!”
“菜也不......”
“沙鸥。”印象中,这是陆惟名第一次用如此正式的语气喊他的名字,沙鸥眉角一跳,转头迎上了他的眼光。
陆惟名神色难得严肃正经,他有许多想说却不知道如何说的话,那是他自己都一知半解不甚清晰的部分,但这其中,还是有几句真心的剖白是足以为眼前人道的:“我知道,这个临时的蹭饭其实给你平添了困扰,毕竟这么长时间了,你这人全身上下都写满了‘莫挨老子’的性格,我也算是了解,所以我不想解释自己明知故犯的原因,因为,我、我他妈一时也说不清......不过,我既然把脸都扔地上说了这话了,你也别拒绝,有一点我不骗你,就是我没当你是外人,甚至没拿你当普通同学,我想,我们可以是朋友,是哥们儿,是......”
沙鸥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下颌线条绷得略紧,若是陆惟名再细心一点,甚至能发现,他忽如其来的紧张和少见的茫然失措。
陆惟名顿了顿,低声继续说道:“总之,你也别和见外,起码不要把我划分在你生活局外人的范围内,行吗?”
沙鸥深色的瞳孔不自觉地骤缩了一下,素来无坚不摧的心理围墙像是被一记大力冲撞,簌簌烟尘飞扬之中,他似乎能看见自己设防已久的心墙一角,猝然坍塌,虽是无声无息,却强烈到心神俱撼。
半晌过后,他紧绷的肩背慢慢放松下来,转身往厕所门口走去,只留给对方一个染着日光的清瘦坚韧的背影。
陆惟名站在原地,像是等待着被一答案宣判救赎,两步之后,沙鸥倏然站住,在一片秋日暖阳中,侧过头,轻声开口问道——
“中午吃排骨吗?”
陆惟名:“......”
他突然间说不出话,只觉得,眼前的那人,侧影和阳光融为一体,伴着雨后潮湿的气息,用独一无二的方式和力度,在今日,在此时,在他十七岁的尾巴上,镌刻下了一抹别样的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