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过后,台下掌声雷动,姑娘们铆足了力气往台上扔帕子,顾盼今日的一番作为,又使他赚足了女心。 莲儿转头对顾盼说道,“公子好琴艺。” 顾盼失笑,谦顺的回道,“姑娘好笛艺。” 两人不禁莞尔,相视一笑。 这时,颇好的氛围被门外突然闯进来的几个彪形大汉打破了,他们中间围着一位衣着光鲜的壮年男人。那人虽长得端正,但却一脸凶相,楼中宾客看到他纷纷禁言,脸上都是畏惧的神色。折梦拿着钱匣子走上前去,与那男人说道,“按我们莲风梦月的规矩,阁下进门是要先给银子的。” 那人粗鲁地说道,“你知道老子是谁吗?老子是当朝丞相的胞弟!在金城还没人敢收老子的钱!” 折梦心中了然道,原来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恶商沈有乾啊,想到了他会来莲风梦月找茬儿,却没成想,来得这般快。 “沈大爷,无论是谁来了我们莲风梦月,规矩不能坏,进门都是要给钱的。”折梦客客气气的说道。 沈有乾抬手打翻了折梦手中的钱匣子,冲冠眦裂的样子,着实像一只凶狠的虎狼,“少他娘的跟老子废话!俞心呢?叫他给我出来!俞心!你要躲我到什么时候!” 沈有乾扯着嗓子在楼里大吵大闹,已有宾客见乱从楼中跑了出去。莲儿注意到那方的骚动,飘飘然从台上跃下,如一只轻盈的小鹿。顾盼紧随其后的跟了上去。 莲儿走到沈有乾面前,先是行了一礼,然后开口说道,“客官是来寻人的?寻人应该去衙门报官才是,来我们这乐坊恐怕是找错了地方。” 沈有乾仰着脖子,鼻孔朝天的说道,“你就是这楼的老板娘?你少给我装傻了!这楼是不是俞心盘给你的?让他出来见我!” 俞心?莲儿和折梦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皆是一头雾水,楼是在念斛先生处盘下的,俞心是哪位,却是从未听说过。 莲儿诚实答道,“不瞒阁下,我从未听过俞心这个名字。” 沈有乾叫骂道,“放屁!除了俞心还有谁能有这个权利卖出此楼!” 顾盼听了良久,这会儿终于忍不住插了句嘴,“莲儿姑娘已经说了,这里并没有什么所谓的俞心,阁下再纠缠下去,便是无理取闹了,实在有失风度。” 沈有乾怒目瞪向顾盼,“你算什么东西!这里还轮不到你插嘴!今天若你们不交出俞心,我就拆了莲风梦月!” 几个彪形大汉撩起袖子正要动手,突然有一位妙龄少女由小丫鬟伴着走上前去,冲沈有乾作了一揖,甜甜的叫了一声,“小叔叔。” 沈有乾看到来人,立马软下了语气,“瑟瑟?你怎么在这里?” 沈瑟瑟没有回答沈有乾的问话,而是带着几分撒娇的语气说道,“小叔叔,这几位都是我的朋友,还请您看在瑟瑟的面子上,不要为难他们。” 沈有乾还是有些不甘心,刚要发作,却被沈瑟瑟拉住手臂,在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什么,沈有乾用眼神上下打量了一下立在一旁的顾盼,又看了看自己娇滴滴的小侄女,只见沈瑟瑟一副羞怯模样,十分的惹人疼惜。顾盼不知沈瑟瑟跟他说了什么,但沈有乾的眼神让他觉得很是不舒服。 二人咬完了耳朵,沈有乾清了清嗓子说道,“既然是瑟瑟的朋友,那今日沈某人就放过你们。但别以为这事就这么算了!过几日我定会再上门拜访,若适时你们还交不出俞心来,哼,后果便就不是拆了这乐坊那么简单了!”话毕,沈有乾带着手下的拂袖离去。 见风波已过,莲儿冲沈瑟瑟行下一礼,扬声说道,“谢姑娘替我们解围。”虽然即便沈有乾还要闹下去,她和折梦二人在暗处施上一点仙法便可轻松化解,但莲儿内心依旧对沈瑟瑟很是感激。 沈瑟瑟却没有理会她,一双眼睛始终紧紧追随着莲儿身边那个俊逸不凡的男子,踯躅了半晌,羞答答的开了口,“顾公子……可无碍?叔叔脾气暴躁,多有得罪了。” 顾盼回道,“自是无碍的,不过是口舌之争而已,也没真的动起手来。本也不是你的过错,沈小姐不必放在心上。”他说出的话礼貌得体,语气之中却带着几分明显的疏离。 沈瑟瑟浑然不觉,脸上尤着一丝迷茫。顾盼见她那副样子便无奈的笑了笑,走上前去轻轻执起了她的手,用手指在她的掌心细细写道“我无碍,安心”。 沈瑟瑟霎时间羞红了一张脸,低垂着头,声音软糯好听,“既然公子无事,那瑟瑟就先行告辞了,改天再来叨扰。”她向三人行过礼后,便带着丫鬟匆匆离去。顾盼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脸上的表情有几分耐人寻味。 沈有乾和沈大小姐都离开后,乐坊恢复了先前的气氛,宾客们都七嘴八舌的议论着方才的事。莲儿则狐疑的盯着顾盼。 顾盼看着莲儿的神色,失笑道,“莲儿姑娘为何这样看我?” 莲儿问道,“顾公子与那沈家人是识得的?” 顾盼摇了摇头,“并无交集,大约是他们识得我吧,毕竟在下在金城里总归是有点名气。”顾盼不好意思的说道。 莲儿看了看台下一众满眼桃花的年轻姑娘们,便信以为真的点了点头,只有一旁的折梦审视着顾盼,一脸防备神色。顾盼与那沈氏瑟瑟行为如此亲近,没有交集这种鬼话,莲儿信,他可不信。 莲儿的思绪这时又飘到了另一桩事上,自言自语道,“沈有乾要找的那位俞心又是谁呢?” 顾盼接话道,“这位俞心,在下倒是有所耳闻。” 莲儿发出了一个惊叹的哦字,顾盼继续说道,“这位俞心便是莲风梦月的前身,在雾中雪内挂牌的七弦琴师,也就是当年红极一时的金城第一琴者。不瞒姑娘,他也正是在下的老师。”莲儿和折梦闻言纷纷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 作为皇子,元承颐不仅要学治国理政,琴棋书画,诗书礼义,一样都不能少。而作为他皇帝老儿的孩子里唯一一个带把儿的,他身上更担负着继承大统的职责,于是从小到大,他的吃穿用度一直都是姊妹之中最好的,就连授课的老师也是金城里各门技艺里的佼佼者。他记得当年他母妃花了颇多的心思,只为请这位俞心先生进宫为他授课,没有三请也有四请。但这位俞心先生也是个怪人,奈何黎妃出的报酬再高,他就是不愿进宫。最后没了法子,黎妃只得放弃,准备再从雾中雪中选一位琴技不错的,为元承颐传授琴艺。 那日黎妃带着元承颐到雾中雪拜访,楼里的琴师们全都聚在会客的厢房中,等待着黎妃筛选。元承颐那时只得七八岁,正是爱玩儿爱闹的年纪,等着他母妃的时候就有些闲不住了,便在楼里随处乱转开来。他溜达到一间厢房,只见房中央的桌案上摆着一张成色极好的七弦琴,元承颐被那琴吸引,便走了进去,小手在琴身上不住抚摸,就在这时,门外却突然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厉喝声,“住手!” 元承颐被吓了一跳,一下子就收回了手。那男人疾步走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怒斥道,“哪里来的黄毛小子?这琴是你能碰的吗?滚出去!” 从小到大没有人对元承颐如此大声的呼喝过,此时他心下实实在在的生出了几分惧怕,便死命的想要抽出手离去。但那男人却不知为何没有放开他,而是拿起他的一双手仔细的打量了起来。顾盼除了脸以外,生的最好的便是那双手,他的手指纤长,骨节匀称,十分好看。 男人端详片刻,若有所思的说道,“倒是一双学琴的好手。” 这男人便是俞心。 后面的事就很顺理成章了,俞心觉得元承颐是个学琴的好苗子,便带着他找到了黎妃,说要收下这个小徒弟,黎妃自然是十分乐意,便忙不迭的答应了下来,兜兜转转,俞心最后还是成了元承颐的老师。他跟着俞心学琴,这一学就是好几年,直到雾中雪出事,西域商人回了故土,俞心才紧跟着不告而别,从此失去了踪影。 往事回魂,直到莲儿拍了拍顾盼的肩膀,他才回过神来。莲儿问道,“你的这位老师长得是何样子?多大年纪?” 顾盼答道,“是清秀俊朗的一个人,身材有几分消瘦,但却看起来很是健朗,年纪大约与沈有乾相仿,如今应到了不惑之年。” 莲儿又问道,“他可还有什么特别之处?”根据顾盼的描述,相似的人可以在金城里找出一堆来,要想找到他,就要多知道一些别的信息才行。 顾盼想了想说道,“先生最特别的应是他的手了。” 莲儿疑惑道,“他的手?” 顾盼点了点头,“俞心先生的双手异于常人,每只手上都有六个手指。” 莲儿和折梦十分惊讶,“六个?” 顾盼答道,“正是,这也是先生琴艺高超,无人能与之相比的原因,因为先生的曲子,全天下没有第二个人能弹得出来。”除非那人也长出第六个指头来。 先前莲儿和折梦怀疑念斛先生便是那第十四人,但按顾盼的说法,念斛断不可能是在几年前消失的无影无踪的俞心。虽然念斛脾气古怪,总以面具示人,但是不管如何看来,他都只有三十多岁,也就刚刚过了而立之年,比那位俞心先生小了很多。并且念斛的手与常人无异,虽然他常常带着手套,但却能看出是五个手指,并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莲儿觉得,这桩案子又陷入了一个死胡同。过几日沈有乾定然还要找上门来,若适时还不能将此事查处个水落石出,想来又要生出许多麻烦。莲儿眉头紧蹙,半晌提着裙子向二楼跑去。折梦见状,拉住她的手臂问道,“莲儿你要去哪儿?” 莲儿回头答道,“我去找念斛先生问个明白!” 说完便甩开折梦的手跑开了。可当她跑到刚刚那间厢房中时,房间里空无一人,哪里还有念斛的影子?杯中的茶水已经凉透,像是已离开了许久。莲儿在心里打定主意,过几日一定要去找念斛,将这事查个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