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攸转过头,愣愣的看着赵玉。赵玉见吴攸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刚想再奚落她几句,忽然间吴攸扶着床沿,往她身前一凑,“哇”的一声,吐了她满怀。 赵玉又惊又气,刚想破口大骂,屋门处却传来了一阵响动。赵玉回过身去,见是方才她打发出去的两名侍女。她忙收敛了脸上的怒色,站起来抖了抖裙摆,好像并不介意似的,开始仔细嘱咐那两人为吴攸更换衣服,清洗干净,随后便走了出去。 俗话说,久病成医,吴攸如今对自己的身体,比原来有了更深刻更全面的了解。她觉得自己现在最主要的问题,应该不是生理上的,而是心理上的。 待那两名侍女也离开了,吴攸倚在床头,细细的思索着赵玉的话——她自然知道赵玉说的不能全信,譬如纳妾,很有可能是她故意说来气自己的。 那么,赵扬要和许地的孟家结亲的事呢?吴攸认为,以赵玉对时事的关心程度,她是编不出这么合情合理的话来的。 吴攸越想越觉得蹊跷,她想把自己的本子摸出来,给自己增添点和这些人继续斗争下去的勇气,谁知道她的手伸到枕头底下摸了一回,却什么都没有摸着。 吴攸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慢慢的又往边上掏了掏,底下还是空的。 她心里一怔,爬起来把枕头往旁边一丢,床上平平整整,连一张纸都没有。 吴攸大惊失色,险些发出一声尖叫……她的本子,没了! ***** 赵扬盯着走进来的吴攸,觉得,虽然吴攸的神色有点诡异,但是她的精神似乎比昨日刚刚赶回来的时候好了许多。 赵扬心里舒坦了点,见吴攸要行礼,他抬手往旁边一指,出声道:“不必了,坐罢。” 吴攸没说什么,却也没有坐下,端正的跪在了堂前。 然后,她慢慢开口道:“小人此番,特地来向大将军请罪。” 赵扬听罢,饶有趣味的抬起头来,道:“你……何罪之有?” 吴攸垂着眼,在心里体会着赵扬的语调,一再确定赵扬并没有要把她拉出去砍了的意思之后,方才恭恭敬敬的答道:“小人昨日一时心急,冲撞了大将军。今日小人前思后想,觉得,大将军和小人之间尊卑有别,小人从前太过鲁莽,从今往后,再不敢逾越了。” 赵扬似乎有些意外,他想了想,放缓了声音,道:“其实你也不必如此……先起来罢。” 吴攸站起身来,坐到了案边。直到她瞟见赵扬开始翻看案上的书卷,才敢抬起头来,稍微打量了赵扬几眼。 见赵扬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甚至还有几分欣然,吴攸有些纳闷,难道自己的本子不在他的手上? 她正想着,只见赵扬将书卷往旁边一推,微笑着站起身来,对她道:“你此次收回来的秋税,本将军十分满意。” 吴攸瞧见赵扬脸上笑容,一时间有些恍惚,不知不觉中赵扬已经站起身来,走到了她的身边坐下,把之后发生的事情,略略对她说了一遍。 昨晚,赵扬将陆洵迎进将军府后,与他促膝长谈一番,也觉受益匪浅。在陆洵的建议下,赵扬今早就派出了身边亲信人马,前往其余各州查看情况。 只不过这一次,他不再是让这些人简单粗暴的去讨钱,而是命令他们将各州去年收成以及春耕情况一一记录,尽快回报。 同时,也让他们观察那些官吏的品行为人,该奖的奖,该罚的罚,以平民愤,安人心。 陆洵向赵扬请命,愿意跟随赵扬的手下到那些州县之中,为这一年即将开始的农耕进行充分的谋划安排。 陆洵对赵扬道:“凡农耕之事,宜未雨而绸缪,最忌临渴而掘井。唯有提前准备调度,方能事半功倍。” 他还建议赵扬派人垦荒地,修水利,疏河渠。今早吴攸躺在床上为她丢失的本子辗转反侧的时候,赵扬带人去农郊,亲自开垦了一块荒地,百姓扶老携幼,纷纷出门观看,无不称奇。 吴攸听到这里,不觉赞叹道:“大将军能如此为百姓表率,今年,齐地各州应是‘河无旷土,军有余粮’了。” 赵扬看似平淡的对吴攸讲着这些事情,却在吴攸夸赞他的时候,脸上微微一红。 吴攸并没注意赵扬的反应,而是继续和他商议着,如何能更有效的调动军中的兵士,协助百姓们春耕。吴攸还提出,为了减轻陆洵的负担,让他每个州挑选一些懂得营田之事的军曹,供陆洵调遣,也可为陆洵提出的建议做一些更适合当地情况的改动。 两人谈了一晌,不觉夜色已深。吴攸心中有鬼,不想大晚上的和赵扬在这里说起来没完,便对他道:“大将军,时候不早,小人该告退了。” 赵扬一愣,道:“已经这么晚了么?” 吴攸站起身来,对赵扬一拜,道:“是啊,小人还是改日再来聆听大将军的教诲罢。” 吴攸慢慢往外退去的时候,忽然一愣。 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赵扬竟然没提——自己的赏赐呢?! 她愤然回头看去,谁知道,就在此刻,好像心有灵犀似的,赵扬忽然出声道:“且慢,我要好好……赏一赏你。” 吴攸把眼瞪得溜圆,她听到了自己心脏“咚咚”的跳动的声音。她没有白吃苦,白受罪,拿到这次的赏赐,她就再也不用看赵扬的脸色,揣摩他的心情,再也不用左思右想,要死要活——拿到这次赏赐,她就可以大大方方的和赵扬道别,一辈子还很长,她不想在历州消耗太多的时间和精力。 什么赵扬啊,赵玉啊,都不过是自己在这个新的世界里的生活中,一闪而逝的过客。 赵扬就坐在离吴攸不远的地方,刚才两人说话时,吴攸还坦然的很,可是这时赵扬一停下,她却禁不住慌乱起来。 赵扬没有继续往下说,他深邃的黑色双眸盯着吴攸,一只手放在膝上,另一只手却在远离吴攸那边,自己的腰侧摸索着。 吴攸大吃一惊,心想,你要赏我,不用宽衣解带,以身相许吧?她想起了赵玉说的那番特别晦气的关于纳妾的话,心中是前所未有过的混乱。如果赵扬真的有这个念头,她该怎么办呢? 她从前根本就不想嫁人,现在也不想,更别说是做妾,而且是做赵扬的妾,她慌忙摆着手,道:“不……不行、不用……” 她脑海中转过了一千个念头,赵扬看着她变化莫测的脸色,诧异的停下了自己的动作。 正当吴攸打算拔腿就跑,以此捍卫自己的清白的时候,只听赵扬道:“听闻刘刺史给了你一双白璧,已被收入公库。这块玉佩虽不及那两枚白璧珍贵,却是我一直贴身所戴之物,如今赏给你,也方便你日后在府中来往,差遣仆从。” 吴攸的表情僵在脸上,她眼看着赵扬从手中握着一枚刚刚从腰间解下的玉佩,递到了她的面前。 吴攸对自己的想法感到无地自容,很想给自己一个耳光。自己居然这么容易就上了赵玉的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不对,等等!赵扬实在是太狡猾了,他给了自己这块玉佩,那自己的路费呢?!他这是属于什么行为?这不是以资抵债嘛? 原本以为马上就可以离开,可是现在一看,离开的日子又遥遥无期了! 吴攸惦记着自己的本子的下落,不太敢跟赵扬讨价还价。她往赵扬手上瞅了一眼,见那玉佩比刘刺史的差得远了,况且,这又是赵扬的贴身之物,她一点都不想要。 于是,她摇头道:“人常言,‘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不过是大将军手下区区一名小卒,怎敢拿着大将军如此贵重的东西,招摇过市?” 赵扬修长有力的手指紧紧一收,把那块玉佩攥在手中,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悦的神色。吴攸忙继续道:“将军若要赏我,不如赏些普通的,常用的东西……” 比如说钱。她心里想。 赵扬沉声道:“本将军的赏赐,岂有收回的道理?!” 吴攸抬头一看,赵扬眸色越来越深,这一幕有点眼熟,好像那天……对,就是她仰面摔出去的那天的场景。 这么一想,她有点胆战心惊。也不敢在这个玉佩的问题上过多纠缠了,只得伸出手去,道:“多谢大将军赏赐。” 赵扬的唇角又往上挑了挑,看着吴攸把那玉佩放了起来,他满意的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回到了自己案边。 吴攸松了口气,拜了一拜,准备走人,谁知刚到门口,又听赵扬在身后道:“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