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孩子,吓坏了吧。”林妈妈点了灯,扶着平朵坐到竹椅上。 “没有。” 平朵微笑着摇头,她刚来的第一天就遇上了林妈妈,当时她拿着花锄翻着一堆黑土,说那是前天没有烧化的遗骨。她没有感到害怕,只觉得她们很像她外婆,也是这样的慈祥温和。后来,她在木桶里醒来,也是这个屋子并着满室的馨香。她说,她中了毒。毒性太大,只能用牡丹花的热气蒸出来。 她那时的眼神很是悲凉,她抱着她痛哭的很久。 这会儿她又找出了两个小小的熏笼,往里放了熏香,然后小心的往她腿上绑。 “是我们采了黑阴威,团成的熏香。能通经活络,祛除阴寒。你才解毒,最容易阴邪入体。” 等她绑好,平朵看着两缕青烟徐徐往上飘着。 “你们,为何对我好?” 这里不是竹鸣,她们是饱经风霜的老人,自己一个过客,为何能得她们这样爱护。 平朵直直盯着灰烟,她醒来时闻到彼岸花的味道,不是源于自己身上,是木桶里蒸烂了的牡丹沁出来的。牡丹味道极淡,聚众才会有些浓烈的香气,且清新淡雅气味柔和。彼岸花花朵美艳,味辛辣而苦涩。这里从未见过,何来香味。 这花是奇毒,它奇在能掌人生杀,也能让人忘记忧愁。这花又是一味药,它能让垂死之人不死,却也不能活命。 平朵不傻,黄良英既然能用这样的毒,不达目的如何解毒?不成个半生不死的废人如何能让她放心? 她抬头看了眼林妈妈,实在不知自己何德何能得她们如此爱护。 “你的毒是陈妈妈下的,她已经给你解了毒,还了债,还没有铸成大错,黄泉路上走的也该平顺。你才活过来,我不能让她白白死了。” 她看着平朵笑,笑的很是悲伤。 “我们以前干了太多伤天害理的事儿,临了临了想风光的死。你敲钟的时候,她真是高兴,喜欢你。我们起得早,每天都要到水潭上祭,你衣着单薄的跳进去了,她躲着看,你凫水是真好,知道你不是想死,她放心了,说你是个难得的孩子,里面那么脏也能跳进去,不嫌弃。”她抹了一把泪,“那个姑娘是公主,能放下这里远远的离开,肯定是你解了她的心结,也解了她的心结,生死就没有这么苦了。” 林妈妈沏了壶花茶,也给平朵倒了一碗。 碗是粗瓷大碗,沿上还有细细的粒子,贫苦人家用不上好瓷。平朵双手捧着,碗底沉着一朵白花,一缕香魂,极轻极淡。 她头上簪着的正是它。 “生是南乡人,死,也是南乡的魂。你,公主还有那个静水,与我们不一样。你们长着龙筋凤骨,躯体虽死生魂不灭,不一样的。她救了你,死在这儿,也算干干净净的走了。” 平朵不知道什么是龙筋凤骨,也不知道有何区别,同样生的卑微,谁也不比谁更贵重。她,也是个无名之人,当不起司徒家的小姐,也不比她们身世干净到哪里。 “良英是黄泽的妹妹,南乡出妓人,她是豆里的花魁,任了好些年了。干得是妓院,买人、卖人的活儿,现在是个有名的地下妈妈。她以前也接客,现在偶尔上门迎些贵人做个场面。” 林妈妈看着听的出神的平朵,呵呵笑了。 “不是什么好茶,真当成酒喝了。” 平朵抱着碗,深深嗅着茉莉清香:“好闻。” “她去过几次庚城,都说城主是个风度不凡的,该是看上了。你呀,是从福窝里出来的,别怪她记恨你。她也是个命苦的人,两年前丢了孩子是个女孩儿,长得眉眼清秀,乖巧可人。那时候她天天哭,却疯疯癫癫地说自己丢的是个男孩儿,也不知道是真疯还是假疯。” 林妈妈一边讲,一边叹气。 “那孩子眼睛下面有颗泪痣,也是个苦命的。南乡里的都这样儿,连生的孩子也这样儿。” 平朵抿嘴笑了,怪不得时川说她与红门有缘。 她从竹鸣出来也见过一个小姑娘长得清秀乖巧懂事,还有泪痣。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那孩子多大?” 林妈妈细细想了:“到现在也该六岁?约莫这般大了。”怕她难过又说:“说不定离开这儿也能有个好去处。” 平朵摇了摇头:“我也有个女孩儿,比她小了一岁。刚与她分散的时候也是日日想念,她去了更好的去处,我总怕人家不知道她的好,不知道怎么待她好,可我,给她的也是不好。”平朵眉心皱了又皱:“你说,她丢了女孩儿,又这么可人爱。看见的人都会对她好吧?” 她在马车上看见的那个小丫头比妙妙高上一些,小小尖尖的脸,大大的眼睛齐齐的刘海,眼角一颗泪痣,仰着脸怯生生的看着自己,口里叫着姨姨。 她看着小丫头想着妙妙,偷偷的招手,给她塞了半张饼。 这真是一场奇缘,还是事先安排?是时川还是父亲。 “采柳,你别听她的。她落过两次孩子,心思重。我看她这次回来肯定是不安好心,我们是看不出她想干什么,但她之前是陈妈妈的干闺女,陈妈还想让她埋骨的,不知怎的死了心,我想着跟你这毒有关。” 林妈妈打开碗柜,拨开稻草露出一个半人高的酒坛,她小心的舀了半碗端给平朵看。 牡丹花香像变作了一丝细线,丝丝缕缕的往人鼻息里钻。这应该就是蒸出来的花露,颜色却红的妖邪。 见平朵看完,林妈妈赶紧又倒了进去,小心的遮盖好。还用茉莉花茶清洗了碗。 “她也中过彼岸花毒,她的血能炼毒也是解药。” “原先用你蒸过的水制成了十几瓶精露,颜色有些红粉,我与之前的精露做了对比,这次的味道更加醇正,细闻有些苦涩,还有些微醺,比酒淡,说不出是什么味道。” “这一缸是剩下来的,再提纯,精露只能更惑人心智,应该是你眉心血蒸出来的毒加上牡丹花制成的迷香。我藏起来,留给你。评花,还是该备上些。” 林妈妈倒了半罐子的花茶,挑出一朵花瓣整齐的香魂,别在平朵白花的旁边,幽幽花香缥缈入鼻。 “你来南乡,用得上。” 晚上风凉,眼见着熏炉青烟减少,林妈妈解了绑带,又扶着平朵出门,正看见来寻人的小君和尔风。 理了理她的衣带,眉开眼笑的交给二人,还交代过两天来拿香露。 平朵满怀心事的回了芙蓉阁,匆匆吃完茶点,弹了香丸,等她二人沉睡才走下阁楼。时川果然闭目等在那里。 平朵手背碰了碰茶壶,微温。 “姐夫久等,恕平朵来迟。” 时川仍未睁眼,却笑了:“三小姐个子高了,脾气也长出来了。” “不敢。姐夫命令平朵只能依令行事。” 这会儿时川笑弯了嘴,眼睛猛地睁开,甚至都能看见眼角的笑纹:“小丫头,给你传了几次信,你就这么挤兑姐夫了?听到你的消息你姐催着我,连家都搬到了蓝锐!可怜我一介书生,天天找人盯着你的行踪,生怕你有什么闪失,哪敢给你下令?” “信头上押着长姐私章,信尾盖着时川方印。红彤彤沉甸甸。” 小丫头眼睛瞪得太狠,语气太凉。时川觉得芙蓉阁是比别处更冷些。 “我,我也是听令办事,你怪不着我。章,是你姐姐想你,特地交代每日一封信,还非得盖上你兄妹才有的章。”瞥眼瞧见小丫头果然偷偷的笑了,她还是像小时候一样,笑过之后赶紧冷了脸,时川也忍着笑:“我今天也是凑巧,那个小乞丐确实是黄良英的女儿,真的不是我们布的局,背后还有高人。顺便,红门差不多也该散了,采柳十年前只生了一个女孩,另一个是黄良英才出才出襁褓的儿子。” 他掏出袖口塞着的信递给平朵:“你中毒咱们的人看见了。”他声音很低,平朵觉得肯定是心虚。 “你别瞪我。怕你害怕才没告诉你,咱们也吓了一跳,还偷了安大叔的解毒良药。那天那老婆子跳崖,不,陈妈妈跳崖,才知道这毒这么厉害。哼!要不是她早一步放血救你,还能留个全尸。不然非给她熬成药粥喂给你喝。” “不喝!” “小姑奶奶你小点儿声儿。这是你家姑奶奶说的,我只是传达传达。”她家二小姐,那是巾帼女英雄,不得了的人物。还是自家平锦知书达理大家闺秀。 “二姐姐来了?” 时川见她有露了笑脸,赶紧应承:“来了来了。这信是那妈妈的衣服上的血书誊下来的。她是想让那孩子也跟着她往生,你看看别太难过。” 平朵果然凑到灯边。 “妹夫已经到了豆里,他一直知道你在这儿,这儿外面也有他的人,要不要?”他试探的询问,平朵一行行看的仔细还不忘重重的咳嗽拒绝。 “你这样坏的脾气,真难为小神仙处处为你考虑。听说他把竹鸣给买了,还租了村里的地,中了不少草莓,你的草屋……” “他桃花不少。” 时川闻言顿时禁言。 “前几天从这里走的那个如果没看错,是胥王家的小王爷,扮成武岩的样子……” 小丫头脸埋在信里,吭都不吭一声。 “据听说,给你留了信,还有几颗莲子糖。”时川慢悠悠说完,故意缓缓走回案边,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指尖噔噔噔,叩着桌面。 “他,他是白,白天的武岩?” 怪不得字这么眼熟!!!!去死!!! “唔—,可以这么说。”时川再忍不住笑,呵呵呵露了一串声音,赶紧端起茶杯装着喝茶的样子。 “戈千,是他的人!” 听着她咬牙切齿的声音,时川越发开心,颤巍巍放下茶杯:“是。昨天飞鸽传信,戈千到钱庄里支了不少银票,再两日也该往豆里去了。” “我这两天结束南乡的事情,评花就不参加了。” 时川赶紧拒绝,这场大戏怎么能结束在他这里:“祖宗,荼蘼、海棠两个阁主还指着你咸鱼翻身,你,这样恐怕不好。” 等了又等,小丫头还是没有表示。 时川赶紧撤退,她心软,赶紧跑才是正道。 一伸手顺了她头上白花,扔下一句:“你姐姐不喜欢你戴白花。”提气就跑。 平朵抓着信,仍在思量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