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野原往东数百里,以西凉河为界,是终年被云雾笼罩的白木林。 北方的树更为高大挺拔,树木棵棵笔直,高耸入云,并不似南方的树枝干虬曲华盖如亭,南方的大山之中树木与灌木藤蔓纠结一体,身入其中入目所见到处都是蓬勃生机,绿意盎然。北方树与树之间干干净净,没有纠缠不清的藤蔓和灌木,地上是厚厚的青草,到了秋季青草枯黄,其上便再覆盖上一层厚厚的落叶。 而今的白木林已经入了冬,山里更冷,光秃秃的树枝和树干上结上了一层白霜,偶尔飞过的小鸟也换上了冬季的绒毛,羽翼丰满,圆滚滚的像个小肉球。 空旷的大山里除了偶尔的几声鸟鸣,极为安静。 窸窸窣窣的声音打破了山里的宁静,地面拱起一个一个小土包,一只只像松鼠的动物从土里冒出了脑袋。 这种小家伙浑身火红,眼睛溜圆,有着尖利的爪子和蓬松的大尾巴,从土里冒出来之后,它们动作灵巧的爬上了一旁的大树,往前一跳之时,四肢伸展,肋下有翼,随风滑翔中,它们身上的红色越来越浓烈,猛然间冒起了红色的火焰,变成了一个一个在空中的火球,所到之处,干燥的树枝被点燃,没用多久就演变成了一片燎原的山火,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白木林失火的邸报和奏折送进宫后不久,皇帝御笔亲批,转到了黄司殿处。 “火鼠为患?”黄司殿眉头微皱,“火鼠性喜干燥温暖之地,多出没在西北荒漠里,白木林地处高寒,怎会火鼠为患?” “司殿大人。”送来奏折的内侍恭恭敬敬的回答,“白木林的驻军连发三封急奏,他们虽全力扑救山火,奈何火鼠太多,若不能从源头加以控制,顾此失彼,怕是会酿成大患啊!” 黄司殿放下手中奏折,点了点头。火鼠这种小东西体型娇小动作灵活,一旦展翅飞翔之时为了保护自己不被天敌猎杀,就会变成火球防护自身。在如今干燥的山林里,火鼠成批的出现简直就是一场天灾。 这种小东西也是妖兽的一种,虽然在妖兽中相对弱小,对寻常人而言,它们动作快如闪电极难猎杀。黄司殿拿出令牌,签了公文,从各处调遣了司监司侍共一百余名,前往白木林猎捕火鼠,同时调查火鼠的来源。 复试之前,宇文墨没有再要求夏满留在家里温书,带着她去了大业寺,拜访崇德大师。 初冬的阳光正好,夏满坐在窗棂下迎着阳光眯着眼睛。寺里到处都漂浮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让人心旷神怡。外面院子里几只小鸟在枝头吱吱喳喳叫个不停,你追我赶,一会儿落在地面上蹦蹦跳跳,一会儿又呼啦一下飞起来无影无踪。 崇德大师看了夏满的背影一眼,转头对宇文墨道:“没什么大碍,有些血脉受阻,喝些活络气血的药,调养一两日便好。” 宇文墨点了点头,放下心来。便是他也不敢小瞧天机殿的任何人,夏满受了于司侍那一掌,他担心她身上留有隐患,便请了崇德大师替她把脉。 寺里敲响了下早课的钟,僧人们陆陆续续从大殿中离开。夏满听到钟响就跑去了院子门口候着,看见早课归来的美玉高兴的迎了过去:“美玉哥哥!” 美玉看见她也很高兴:“小满,什么时候来的?” “一大早呢,先生带着我来的。”她绕着他转了一圈,还是第一次看美玉穿正式的僧袍,大业寺是皇家寺院,僧人正装着白袍,系绣着浅黄色祥云纹的系带,披金红色袈裟,胸挂一百零八颗檀木朱穗佛珠,腕间着镶嵌珠玉的紫檀佛手串,美玉本就有副好相貌,这么一看颇有几分宝相庄严的意思。夏满好奇,“今儿有什么大事吗?穿戴这么整齐?” 美玉道:“詹贵妃来寺里听讲经。” 难怪。 两人说着话进了殿,美玉见过宇文墨,向师傅行礼。崇德大师点点头:“既然丫头来了,今日便不问你早课,你两也不用在此拘着,去寺里到处逛逛,别冲撞了贵人就是。” 美玉低头应下:“是。” 枫华山的红枫是京城出了名的一景,到了这个时节,漫山的红叶如火,游人香客如织。夏满和美玉带着灼华玳瑁,也穿梭在游客之中。这几日因为詹贵妃前来听讲经,山顶守卫森严不让寻常百姓出入,山下的游客人潮更显拥挤,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几人离了大道,顺着卵石小路一路步向后山,还没转过山弯便已听见耳边雷鸣之声阵阵,阵阵湿意随风扑面而来。 后山山顶挂着一处瀑布,夏日里雨量充沛之时,瀑布若白练倒悬,九天银河落地,势若奔雷,瀑布旁的绝壁上刻着一个巨大的禅字,在水雾中若隐若现,天气好的日子,能看见彩虹跨过天空高悬。而今是冬日,水量小了不少,却依然气势磅礴。 为了观瀑,寺里特意在山弯转角处的平台上修筑了石亭,此刻石亭里也有着三三两两的游客驻足赏瀑。 夏满好奇的走到栏杆边低头下望,山势如同倒插的利刃,极远的地方,瀑布落到一方碧绿的深潭里,瀑布正下方的水面泛着阵阵白浪,远处的潭水却很平静。 耳边轰隆之声阵阵,说话都要扯着嗓子喊。美玉拉了拉她示意她不要在此停留太久以免濡湿了衣裳,夏满点点头。 几人离开了瀑布的范围,方才又能正常交谈。 一个小沙弥气喘吁吁的跑上前:“美玉师兄,你在这里便好。七师兄让我找你,让你去药殿寻他。” “哦?”美玉奇怪,“怎么了?” 小沙弥道:“说是大师兄回来了。大家都去了药殿呢。” 美玉一惊,谢过小沙弥,转身对夏满道:“我大师兄阿难陀回来了。应是华二老爷的事情有了消息,我要去药殿看一看。” 夏满忙道:“我也去!” 美玉点了点头。 两人匆忙赶到药殿,里间已经围了一圈的人,崇德大师,宇文墨,美玉的师兄阿难陀,惠善,慧心都在。 冰冷的青玉地面上躺着一个被牢牢缚住的怪物,他浑身长着漆黑的长毛,双眼血红,锐利的牙齿外突,双腿如虫腿般弯曲后折,他的身上满是腥绿色的痕迹,带着一股难言的恶臭。 “阿弥陀佛。”一个敞怀大肚,胸前戴着狰狞骷髅头佛珠串,满脸凶相的僧人念了声佛号道,“贫僧在苗寨里寻到他时,华二老爷已是这般模样。贫僧不得已,才将他缚住带回,无论生死,也算是对华家有个交代。” 这地上的怪物是华二老爷?! 夏满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他见着生人,眼里血色更重,龇牙呵呵的低喘着。 宇文墨道:“华二老爷中了尸降,如今过了这段时日,已是活尸。为免多生祸端,还是这般为好。” 众人点了点头。 崇德大师叹了一声:“当年祖师身受重伤,几乎殒命,幸得华家祖上相救,寻医施药,这才捡回了一命。祖师遗训,要保华家后人性命,因果轮回,需得还华家这份恩情。二老爷只要还活着,咱们就得寻法子救他。” 宇文墨道:“若是中降之初,只需破了尸降即可。二老爷如今尸毒已遍全身,见过人血。”他顿了顿,上前闻了闻,微微皱眉,“还吃过腐肉,已完全失了人性,大师想要救他,怕是不易。” 崇德大师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只要有一线希望,再难也要想法为之。” 身边一众弟子低头应道:“是。” 崇德大师对着阿难陀点点头,他大步上前,提着华二老爷去了,眼下二老爷的情形,也只能暂时囚禁在后山的石牢中。 崇德大师看向宇文墨:“你在南疆多年,对苗巫知之甚深,要救二老爷,需用什么法子?” 宇文墨道:“先要换血拔毒,待身体里的毒血都清除清楚之后,再用符阵破降,最后再用药物细细调理。若是华二老爷能挺得住,花上一年半载,尚能恢复神智。只是尸降对身体毁坏极大,即使救回来,华二老爷最多也只有十余年阳寿了。” 崇德大师低叹一声:“先给华家去个消息,就说二老爷已经救回,如今在寺里疗伤。苏先生。”崇德大师看向宇文墨,“世人多求一个安平二字,谁也不愿自己这般模样,若能救回,他好歹能有个寿终正寝。二老爷的事,还要多劳烦你。” 宇文墨点头:“大师尽管吩咐便是。” 崇德大师道:“这几日还请先生留在山上,先替华二老爷换血拔毒。” 宇文墨摇了摇头:“留在山上无妨,只是若要换血拔毒,需用金针配合一味草药,缺了那草药,换血之疼无人能承受,会生生疼死。” 崇德大师问道:“是何草药?” 宇文墨道:“是生长于寒潭之中的宁神草。” 宁神草生长于极寒之地的不冻寒潭边上,大辽北地极寒之地众多,并非什么了不得的稀罕物,只是这种药草有个特点,摘下之后药性流失极快,只能用冰玉做的盒子暂时封存,是以外界并没有宁神草流通。若要救华二老爷,只能先遣人去一趟寒潭采摘宁神草。 惠善道:“师父,我去罢。” 崇德大师点了点头:“也好。”末了叮嘱一句,“寒潭之中多有灵物,你且小心些,莫要惊扰它们。” 惠善应下:“是。”